“嗒……嗒……”
沈洛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侧边的茶几，在联盟大厦戒备森严、理应让人肃然起敬的会客厅内，这声音就显得格外挑衅。
他整个人都慵懒地深陷在北洲雪域狐绒沙发里，一条长腿还随意地架起，姿态闲适得近乎僭越。
沈洛身侧站着迪克，他好似一尊沉默的雕像，将老大“进去之后就给我当个哑巴”的命令执行到了极致。
迪克双手紧贴裤缝，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眼皮和偶尔无意识抽动的嘴角，暴露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忍住没有东张西望，这里可是首长的地盘啊！
沈洛的对面，助理戴维正襟危坐。这人一身的玄黑纳米纤维西装，虽说是利落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却也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唯有领口那一抹深海般的蓝色领带，是全身唯一的鲜活色彩。
沈洛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戴维略显僵硬的肢体动作，最终似笑非笑地落在那枚领结上。
领带泛着独特光泽，面料是由深海珍稀巨藻纤维织就而成。
沈洛再熟悉不过，这可是南北洲总督府的特供品。
“没有预约也无妨，”沈洛换了一条长腿翘起，懒洋洋地开口，“戴先生大概不知道，我和你们的首长，可是……老相识。”
迪克眼皮猛地一跳，内心疯狂吐槽：老大又开始了？！
沈洛的刻意停顿半秒，满意地看到戴维搁在膝上的手指轻轻地蜷缩了一下，这才继续悠悠地往下说：“我们曾经，可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交情呢。所以……你只需和首长提一声，相信他会同意见我的。”
戴维心底瞬间涌起强烈的排斥感。他厌恶任何人将谢祈的过往随意拉扯出来谈论，尤其是对方身份如此敏感，且来意不明。
沈洛身上那股过于强烈的掌控感，以及刻意营造的亲昵氛围，都让他感到格外不适。
可惜，戴维对谢祈过往的认知，确实贫瘠得像一片被超新星反复犁过的星际尘埃带。
但这并非他自身缺乏探索的渴望，而是谢祈本人就像一个黑域谜团，只允许外界窥见他刻意展现的一角。
谢祈的过去，无从观测，亦无从打捞。
“沈总督，”戴维最终深吸一口气，硬邦邦地表明立场，“首长的日程由‘瑞亚’系统进行过严格的规划，公务绝非寻常的繁忙。而且，我认为你应该、也是必须明白的一点——未经预约、未走任何官方渠道通传的私人造访，本身就充满了挑衅与试探，恕我无法通传，你请回吧。”
“哦？”沈洛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是真的因为首长工作原因，忙到连抽空叙个旧的时间都没有，还是说……”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根领带上，“……戴先生只是不愿意替我传达罢了？”
就在这时，迪克突然发出一声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的抽气声。
他立即绷紧全身肌肉，努力维持面无表情，内心却已经炸成了烟花：完了完了！老大又在玩火！这领带一看就不是普通货色，万一真是首长大人送的，那这话不就是明晃晃的挑拨离间吗！话说助理是首长的人吧？他们打起来我帮老大会不会被判刑啊？我会被门口的武装机器人扔出去吗？不要啊我还穿着新买的制服呢……
沈洛眼角的余光将迪克那副“视死如归”的蠢样尽收眼底，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快速恢复如常，继续施压般地看着戴维。
像是感觉到了老大恨铁不成钢的视线，迪克悄悄地瞄了一眼沈洛。
会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中央洲的人工天幕，恒定的模拟日光洒落下来，在沈洛完美的侧脸上投下一层难以捉摸的光影。
戴维压根没发觉这两人那点内心戏，他被噎得一时无话可说，只能愣愣地看着沈洛，脑海中突然荒谬地闪过像联盟中央博物馆那尊以黄金比例闻名寰宇、据说传说连耳朵的弧度都经过超级计算机“瑞亚”亿万次模拟才最终定稿的完美雕塑——《星神》。
沈洛，便是这“极致”概念的**化身。但这无可挑剔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强大的威压。
面对这位上午刚在议会厅掀起滔天巨浪、此刻又未经预告直抵核心的总督，迪克忽然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
沈洛默默欣赏着对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猜测火候差不多了。
“好吧，”见他仍旧不语，沈洛勉为其难地让出一小步，嘴角却噙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笑意，“没有关系，那我就在这里，等到戴先生……决定改变主意为止。”
“嗡——”
伴随着一道轻微的量子谐波声响起，高速磁悬浮电梯精准地泊入联盟大厦的第57层。
这栋刺破苍穹的巨型大厦，是中央洲乃至整个星际联盟无可置疑的权柄核心。
其整体骨架由高强度纳米合金与自主修复的活性玻璃构筑，幽蓝色的能量脉络在表面缓缓流动。
它的外壳足以硬抗星舰主炮的轰击，内部嵌套着能甄别任何非请自来者的量子加密系统，必要时便会瞬间扼杀威胁。
而第57层，作为谢祈统御的绝对领域，防护更是森严到了极致。
据说，空气来到这里，都会被层层叠叠的物理壁垒和信息屏障隔绝变为实质性介质，让呼吸都带着溺水般的质感。
电梯门无声滑开，展露出铺陈着海蓝色生物丝绒的宽阔廊道。毛毯由异种天鹅绒编织而成，拥有奇异的吸音效果，能将脚步声、衣料摩擦声等全都吞噬于无形，这才铸就了此地的绝对死寂。
廊道两侧，高耸的墙体覆盖着哑光钛合金板，折射出冷冽的寒芒。
戴维站在电梯轿厢与廊道的临界点，就宛如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
他深吸一口空气，借助合金板的反光，抬手整理自己的领带结。
领带是谢祈在某次南北洲工业区视察工作结束后，随手赠送给他的。
面料极其珍稀罕见，触感冰凉柔滑。戴维十分珍视它，经年累月，领带的边缘已经被摩挲出极浅淡的柔光。
调整好领结，戴维微微侧身，迅速检视自己的仪容。
那双在数据洪流中能瞬息锁定关键节点的琥珀色眼眸，此刻瞳孔正微微收缩，难以掩饰他内心的紧张。
直到确认发丝一丝不苟、领带端正如尺、西服上寻不到半分多余的褶皱后，戴维才举步迈出轿厢，皮鞋踩在那柔软的绒毯上。
通往权力圣殿的廊道两侧，悬挂着来自各洲、风格迥异却件件价值连城的艺术瑰宝，象征性地诉说着联盟庞大而脆弱的包容。
每隔数米，悬浮的能量灯带便投下均匀而毫无温度的白光，将整个空间渲染得冷峻超然。
廊道的尽头，有一扇非比寻常的门扉静静矗立。
这门非金非铁，通体是由温润如玉的白色记忆合金铸造，门心镶嵌着流光溢彩的能量矩阵，还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里面缓缓流动。
戴维在门前站定。
无需任何多余动作，门楣上方的微型感应阵列立即被激活，正中央原本隐匿的黑色圆点骤然亮起，紧接着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淡红色光流自上而下扫过他全身，迅疾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短暂的残影。
这是联盟顶级的生命图谱扫描仪。其恐怖之处在于，它能通过量子纠缠原理，瞬时比对存储在联盟核心数据库的万亿生物信息模板。
任何伪装、易容、乃至分子级的仿生替换，在这道光芒下都无所遁形。
与此同时，它还能穿透衣物，分析来者的骨骼密度、血液流速、激素水平、脑电波轻微波动……甚至还能顺便建模评估其情绪状况。
两秒后，机械女音在门廊内响起：“身份已确认为——戴维，行政序列A-012，首长贴身助理。戴先生，欢迎光临首长处。检测到您的心率为112次每分钟，肾上腺素水平异常波动，前额叶皮层活动亢奋，杏仁核区域焦虑指数显著超标。建议您进行三次深度腹式呼吸，放松肩颈及手臂肌肉群。”
随即，厚重的门扇发出一声细微的嗡鸣，滑开仅容一人通行的缝隙。
但这门仿佛是拥有预知能力的活物，它能精确计算好来者的步幅与速度，在戴维重心前移、抬起的脚掌即将落下的那个微秒，流畅地向两侧滑开，彻底露出门后的道路。
然而门后并非预想中的首长处，而是一条更为幽深、同样铺陈着海蓝绒毯的狭长通道。
这条“过渡廊道”的设计风格与外面那条彰显“联盟意志”的主廊道截然不同。
这里摒弃了所有冗余装饰，两侧金属壁干净得纯粹，仅靠顶部均匀铺洒的冷光照明，透露出强烈的功能主义性。
通道向前延伸，直至尽头另一扇截然不同的门扉。
这扇门通体由古老的金丝楠木打造，纹理华美，触感温厚，门中央镶嵌着一枚醒目的金色名牌，表面经过抛光处理，上面用联盟通用语镌刻着三个简洁却重若千钧的大字：
“首长处”
尽管已经无数次踏足这条路径，戴维的心脏依旧会不由自主地加速搏动。
戴维自己，是在四年前，人生即将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时，被谢祈如神祇般伸手“打捞”上岸。
谢祈不仅将他从联盟最高法庭的审判席上拽回，更是破天荒地主动授予他助理一职。
这份石破天惊的破格任命，让戴维在一夜之间，从即将被剥夺一切的“基因罪民”，跃升为这位联盟新晋至高执行官的贴身助理。
这个职位，是无数政客、精英、世家子弟眼中梦寐以求的青云梯，萦绕着耀眼的权力光环，但也因紧邻着权谋风暴的漩涡眼，饱受猜忌与审视。
可以说，立于此处，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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