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牢中无光,只有分不清日还是夜的黑暗。
萧询躺在烂草席上,听着外面人的谈话:“听闻首领出价一万两,。”
“一万两?这人什么身份,值这么多钱?”
“我呸,什么值钱?这么多天,你看有人来赎他了吗?”
“那接下来该怎么处置他?”
“没用就杀呗。反正这两天也给他放了不少血,今日就多割几个口子,把血给流尽了,人自然就死了。”
“那就这样办吧。”
听到两人如同宰牲口一般决定了他的死活。萧询扯了扯嘴角,闭上眼。
身体上的疼痛随着血液的流失已经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寒冷和麻木。他轻轻咳嗽了几声,猛烈的晕眩便如潮水般涌来。
恍惚间,萧询只觉得自己被拉入一场梦境,梦中阿苒抱着他的腿,笑嘻嘻地叫哥哥,母亲和父亲并肩站在廊下,相视而笑。那是少年时最平常的一个春日,却成为他余生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牢门被打开,门外两人提着刀匕进来,刀刃上有许多锈红的血槽,看着格外可怖。
他们打量了会萧询,其中一人道:“怎么看着都不喘气,不会是死了吧?”
“死了更好,”另一人道,“挖了他的心去喂马。”
正要动手时,一声慢着从身后传来。
两人停下动作,回望一眼,立马下跪道:“首领!”
那人隐匿在黑暗处,平静道:“放了他。”
“首领,您不是说他要……吗?”
“钱已经到手了。”那人平静道,“放了他。”
两人诧异对视一眼,随后低头称是。
昏暗中,萧询只觉得嘴中被塞入一颗药丸,随后整个人被拖起,向外移动。
日光正好,落在他脸颊上暖暖的。空气中掀起一丝熟悉的香气,又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萧询费力睁眼,短暂的黑暗后,入目是一辆做工精细的马车。
这马车他十分熟悉,甚至连驾车的马夫都没变。
车帘被一只手挑开,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眸,那眼眸落到萧询身上时,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缩。
萧询已经形销骨立。
温如吟放下车帘,慢声吩咐外面道:“把人带到车上来。”
“是。”
一会的功夫,萧询已经被送进车厢。
他的衣裳上已经被鲜血浸湿,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满是结了血痂的刀痕。
温如吟沉默地凝视了片刻,那些来时想说的话,诸如你堂堂廷尉还能落入黑市人之手等等,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道了一句:“回去就给你治伤,撑住。”
他伸手想扶一把,却一把被萧询推开。
温如吟看了眼被推开的手,道:“还有劲,看来伤得不重。”
“不必管我……”萧询低喘着,又重复一遍,道,“不必管我。”
他忽而无力支撑,软到在温如吟的膝下。
车内寂静一片。
萧询再度醒来时,已经是黑夜。
他似乎在一处驿站,这里床铺冷硬出奇。
萧询睁眼,沉默许久,终究是艰难起身,穿好衣服,走出门外。
街上空无一人,天上倒是繁星点点。
萧询坐在房顶上,望着天上之景,恍惚间回到了那日与黎青见面的时候。
“失势者下场如何,不难想,更何况是一对母女。”
黎青的表情有些凝重:“廷尉,您不在了,萧氏岌岌可危,夫人本就受了几番打击,身体一向不大好……我离京的时候去见了她一次,她躺在床上叫着您的名字……”
萧询攥紧拳头,哑声道:“那阿苒呢?”
“萧小姐——”提起此黎青眼中有片刻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廷尉,当时萧夫人病重,她为了救母,不得已入了定王府做了那李谦的侍妾——”
便听砰的一声,萧询再次睁眼,砸破了手边的瓦片。
爆裂声后是无边的寂静。
温如吟出现在他身边,淡淡道:“在生气些什么?”
萧询不言,只垂下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得彻底。
温如吟道:“想来见了黎青一面,知道了很多消息,让你不高兴了。”
他坐了下来。
萧询将脑袋埋在手臂里,忍了很久才哑声道:“救我的钱,我会还你。”
“不必了。”温如吟道,“我并不缺钱。就当偿还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了。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何会进了黑市?”
月色浅淡,落在屋瓦上,看着十分寒凉。
沉默良久,萧询抬头,陈述道:“黎青被李谦赶出了鹤冰台,只有拿到你的头颅才能回去。他便借着黑市来到南国,意欲刺杀你。我找到他后不久,黑市的人就上门寻来,索取报酬,他什么都没有,只能以身相抵,我便替他去了。”
温如吟道:“你拦住他,救下了我,又替他入了黑市,倒是谁也不欠。但我需得知会你一声,你的命比他值钱。”
萧询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道:“我?我什么都不是。没了廷尉的身份,我谁都护不住。”
温如吟正想接话,便见萧询笑着笑着,眼角突然流下了一行泪,顺着脸庞滴落在腿上。
萧询道:“母亲已经不在了。”
他低声喃喃,表情倒是十分平静,看不出什么悲伤和难过。
可温如吟却收起其余的表情,严肃起来。
其实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并且理智清醒地相信自己终于成功了,因为眼前人今后无论如何,都只会站在北国皇室的对立面。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最初的期望明明已经达到,却与感情割裂开,背道而驰。
他竟然感同身受地开始觉得痛苦,甚至痛恨。
思及此,温如吟隐忍片刻,道了一句:“别难过。”
萧询望他一眼,随即忍不住闭上眼,无声哭泣起来。
母亲亡故,他身为亲子,竟然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甚至无法回到故土送终,这真是世上残忍的事了。
温如吟目光里带着叹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萧询情绪终于平复下来,红着眼眶不再流泪,却也不说话。
月如弦,离断缺。
直到温如吟递给他一颗甜梅子。
萧询愣了会,接过来,不明所以。
“我知道你不爱吃甜的。”
温如吟边说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慢慢道:“其实我之前也不喜欢吃。但后来发现,心中苦难以言说,吃点甜的会好受很多。”
他又道:“你对你的母亲如此敬重,想来她一定是很好的人。虽然你们缘分不深,但今生母子一场,也是结了善缘。不像我,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位母亲就好了。”
“你清楚我的过往,也知道我从小就在外面流浪,不知父母是谁。但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温如吟的语气不同以往,充满了耐心和温柔:“其实我有被人收养过一段时间,但我已经不记得是几岁的事,只记得那家女主人会烙好吃的饼,身上有青草的香味。她甚至请附近的秀才先生给我取了个名,叫宣,然后就阿宣阿宣的叫我。”
这段经历似乎很是触动温如吟,讲述的时候眼里满是明亮的光。
萧询也被短暂地吸引进去,询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嘛……那家人都死了,病死了。”温如吟冷静直接地交代了结局,“村里人都说我是克星,把我赶走了,我就又开始流浪了,一直到现在。”
他讲完甚至还感慨:“其实如果那家人还活着,我可能不会有今天,而是做一个村子里叫阿宣的庄稼汉。”
人总是在失去一些东西后,才能得到些什么。
温如吟望向萧询,犹豫了会,伸手擦去他脸上的眼泪:“我如此,你亦如此。你母亲若地下有知,肯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前进的希望。”
萧询被他的动作惊得微微愣住。
温如吟默默收回手,表情波澜不惊:“不必惊讶,我对叶行他们也这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也不是那么铁石心肠的人。”
他将装着甜梅子的油纸包放好,塞回袖子里,继续道:“还记得叶行那时候因为被人退亲,找我来哭了许久……”
可话还未说完,他忽然被揽过去抱住。
萧询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哽咽道:“既是如此,指挥使让我抱会,无碍吧,想必他们也都抱过。”
温如吟本想开口说他们并未抱过我,却在感受到萧询温热的呼吸后沉默了会,道:“随你。”
萧询闻言,将他抱的更紧,不愿松手。
即使这是一杯毒酒,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带我去见先太子遗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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