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天街,人声鼎沸,彩绸翻飞。
喧嚣几乎是灌入天街两侧的茶肆酒楼,清茶或美酒的香气,也被这灼热的气氛蒸腾得愈发浓烈。
眼下正是今科进士御街夸官的好时候。
“来了!来了!”
一声呼喝,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挤在街边的人群争相向前涌去,踮着脚尖,伸长脖颈,只为一睹那连中三元的天之骄子是何等风采。
大越朝重文,科举取士名额颇丰,因而无论门第高低都会尽可能托举家中有天赋的子孙去读书考学。
可即便如此,连中三元,也是大越开国近百年来的头一例!
街口,金锣开道,声震九霄。
进士夸街队伍中,殿试一甲自然单独在最前头。状元居首,榜眼、探花分列左右相随。
为首的青年骑在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他着一身御赐的红袍,腰系玉带,衬得他肩宽腰窄,气宇轩昂;帽簪金花,更显他剑眉星目,俊逸非凡。
这便是新科状元——顾竹清。
出身寒门,却能接连在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中拔得头筹,成就“六元及第”的传奇。
人群中掀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好俊的状元郎!”
“果真是文曲星下凡!”
“这定是前途不可限量,怕是今日就要被榜下捉婿了吧?”
顾竹清端坐马上,轻挽缰绳,面上仍旧古井无波。行至街中,无数香囊、手帕连同缤纷花瓣,如彩蝶一般从沿街的茶肆酒楼窗口飞出,纷纷落在他身上,他眼中才闪过一丝惊讶。
一时间,花香馥郁,旖旎无边。
“顾竹清,如今风头可都叫你出了,都没有姑娘给我这个探花郎扔香囊了。”
探花郎石韫玉,面若冠玉,是刑部尚书的嫡子,与进京赶考的顾竹清是在春闱前相识的。他比顾竹清只略长两岁,二人算得上一见如故。
此时他分明也被投了许多礼物,却偏要来打趣顾竹清,果然被寡言少语的顾竹清横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已是不惑之年的榜眼也笑着摇摇头:“你二人才过弱冠,均未成家,倒是真可以看看楼上有无心仪女子,说不准还能讨个双喜临门呢。”
闻言,顾竹清下意识抬头望向经过的街尾茶肆二楼的窗口。
半开的雕花木窗后,正立着一道倩影。帷帽下的真容模糊不可见,却有一束沉静的目光,穿越了帷帽的皂纱,系在他身上,在与旁人别无二致的欣赏之余,仿佛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白马轻嘶一声,是顾竹清恍惚中无意勒了勒缰绳。
那人见他驭马慢了下来,从窗口消失了片刻,回来时手中就多了一捧樱桃。她从中选了几枚装进荷包内,竟瞄着顾竹清将荷包掷了过来。
他愣了愣,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抬手接住了。
“掷果盈车啊……”石韫玉揶揄道。
顾竹清没有理会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绣着牡丹纹样的丝质荷包,对窗口的身影微微颔首,便催马向前。
热闹随着游行的队伍逐步远去。
雕花木窗被彻底合上,侍女上前摘下了帷帽:“殿下,见过状元郎了,您可还有别的安排?”
帷帽下,是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双颊透着健康的血色,仿佛初春枝头最娇艳的那朵桃花。
这正是当朝永安公主——元昭。
元昭一双杏眼半敛,整张脸的颜色便奇异地冷了下来:“今夜父皇会在宫中赐宴新科进士,采蘋,先随我进宫吧。”
“是,殿下。”
—
琼林宴。
赞拜行礼后,众人纷纷落座,宴席正式开始。高坐御座之上的皇帝亲自赐酒,勉励新科进士们忠君报国。
当朝皇帝如今年近五十,登基二十余年来宵衣旰食,脸上已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不过一双眼睛依旧精明锐利,令人不敢直视天颜。
遵照旧例,顾竹清作为状元,代表今科进士进呈谢恩表。他恭敬地低着头,将谢恩表呈至头顶。
“抬起头来。”
顾竹清愣了愣,慢慢抬起头。
“状元郎果真是才貌双全,一表人才!”殿试时无比威严的皇帝此刻神色却异常和缓,抬手制止了掌事公公要下去传表的动作,对顾竹清呵呵笑了一笑,“这谢恩表,你自己呈上来吧。”
如此殊荣礼遇,席上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顾竹清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激动,在众人瞩目中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将谢恩表亲手呈给了皇帝。
皇帝又赞:“好字,好文章!”
他看了掌事公公一眼,公公会意,上前拿起御案上摆着的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赏给顾竹清。
顾竹清正要叩头谢恩,皇帝叫住他:“不必。朕的公主仰慕状元文采,她不便出席,朕也是替她赐物。”
公主?
顾竹清是正月离乡的,进京至今快三个月了,对当朝皇室自然也有了些了解。
今上子嗣不丰,仅与已崩的孝贞皇后育有三子,按长幼排序分别是:楚王元晟,永安公主元昭,齐王元昱。
他也曾听闻永安公主是当朝天子的掌上明珠,深受圣宠,甚至有人说她比她的两位兄弟都更得圣心。
如今看来,传言似乎属实。楚王与齐王今日同样未能参宴,也不见皇帝替他们赐物赠礼。
顾竹清回到席中,心中又是热血澎湃,又有些隐隐的不解,再丰盛的膳品吃着也是食不知味。
趁着乐舞助兴,大家都被吸引了目光,他忍不住悄悄打开了木盒。
木盒中躺着一支平平无奇的竹笔。
他疑惑地抚了抚,触手光滑细腻,但确实是再普通不过的竹笔无误。若光论价值,那用来装它的紫檀木盒都比这笔要贵重不少。
他与永安公主素昧平生,公主为何会托皇帝赐此物于他?
他正思索着,榜眼突然探头过来,他连忙将木盒复又盖上。好在对方并未察觉他的动作,只是面露羡慕道:“不愧是连中三元的奇才,探花郎方才也说,从未听说有哪个状元能得圣上如此青眼相待。”
顾竹清胸中豪情顿起,也顾不得思索什么公主什么竹笔了。他礼尚往来地称赞了榜眼的才学,最后感慨道:“圣上知人善用,礼贤下士,我定当尽我所学,以报圣恩。”
“说的是,正当如此啊!”
酒足饭饱,也到了该散席之时。
席间,深受皇帝喜爱的状元郎顾竹清俨然成了焦点,他都未能向参宴的官员请教交流几句,就被敬了不少酒,此时已有了几分醉意。
朦胧间,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
“顾竹清,盛京素有榜下捉婿的传统,你今日可有遇见心仪的女子啊?”
是皇帝的声音,不怒自威。
顾竹清进京后住的同乡会馆今日确实接到数份议婚的帖子,只是来去匆匆,都还没有来得及看。奇怪的是,皇帝这样问起,第一时间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却是那带着帷帽、看不清真容,朝他掷了一荷包樱桃的女子。
他猛地一摇头,驱散了脑海中那道神秘的影子:“回陛下,没有。”
“好,很好!”皇帝满意地抚掌而笑,“既然如此,那朕便做主将你聘为驸马,不日与朕的永安公主成亲,如何?”
满座皆惊。
大越祖训,驸马不得入仕。
顾竹清一介农家子,能不能配得上永安公主暂且不提……他可是百年不遇的六元及第啊!
成了驸马,岂不是生生断了他的仕途?
席中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一时之间,除了丝竹之声,偌大的琼林宴上竟是落针可闻。
久久听不见回应,皇帝也收起了笑容,不悦地追问:“顾竹清,你可愿意?”
石韫玉悄悄推了推顾竹清。
顾竹清脸颊被酒气熏得微微泛红,指节却因攥紧的拳头呈现出青白的颜色。他越众而出,直挺挺地跪在阶下,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草民……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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