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竹清当真抗旨不从?”
公主府寝殿内,元昭身披素色寝衣,乌黑长发如瀑般从肩头倾泻而下。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映在镜中不施粉黛的脸,似笑非笑。
侍女采薇手持一柄犀角梳,缓慢而轻柔地为她梳头,梳齿与发丝摩擦,发出细而碎的沙沙声。
刚刚推门进来传信的采蘋点了点头:“圣上震怒,已命人将顾状元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今日在天街见他,还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这才几个时辰,一转眼就成了阶下囚……”元昭用手指卷着一缕发丝绕啊绕,叹了一口气,“真可怜。”
采薇放下犀角梳,替元昭最后理了理乌发:“要我说,做殿下的驸马有什么不好?就是不能入仕,也总比丢了小命强吧。”
“还是你机灵。顾竹清确实才学过人,这脾气也确实是过于直率了些。”元昭对采薇打趣了一句,才说,“不过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死不了,赌一赌罢了。毕竟是连夺六元、名动盛京的状元,若真这么草草杀了,也有碍父皇贤名呀。”
采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赤子之心最是难得。他若是太圆滑世故了,我还未必喜欢呢!”元昭说着站起身来,“他与刑部尚书家的石韫玉交好,这事不是秘密,想必在刑部大牢待一晚也不至于吃多大的苦头。今夜就先歇下吧,明日我再进宫求见父皇。”
元昭美梦正酣时,狱中的顾竹清仍未入眠。
托石韫玉的福,他确实没吃什么苦头。只是心中寒凉,辗转反侧。
琼林宴上当众违逆皇帝指婚,有醉酒冲动的缘故,但他毕竟也有自己的风骨。他直抒不愿后,亦慷慨陈言自己从小立志“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愿穷尽毕生所学,为皇帝鞠躬尽瘁,为天下百姓死而后已。
可皇帝因他最开始的顶撞,已发雷霆之怒,根本不听。
当今圣上素有勤政之名,顾竹清也一直以为他乃有为之君。会试后楚王元晟和齐王元昱都曾派人前来招揽,可他志在致君尧舜、泽被苍生,不欲卷入这场暗流涌动的储位之争,一心只想做个效忠天子的纯臣,于是都回绝了。
早知皇帝如此公私不明,轻重不分……
他又能如何?
楚王仁厚,可他居嫡居长,麾下不乏能人,派来招揽的人亦是态度倨傲,顾竹清投靠他大概也难得重用。
齐王倒是金台市骏,可他性情暴虐,草菅人命,在盛京中也是恶名昭著,实在是无明主之相。
顾竹清长叹一口气,闭了闭双眼,只觉前途一片黑暗。
兜兜转转,做驸马看起来竟还更像一条明路了,当真可笑。
成家和立业,为什么他就不能两全?
顾竹清从怀中取出夸街时得的牡丹荷包,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将里面装着的几枚樱桃一颗一颗挑出来吃了。
果味清甜,是他今夜难得的慰藉。
“咦?殿下,您的牡丹荷包呢?”
昨日不是采薇伺候元昭更衣,今日替她戴好香囊,才察觉元昭这些日子常用的牡丹荷包已不翼而飞。
元昭愣了一下,笑道:“被我一时兴起送人了。”
“怎么送人了?我看殿下很喜欢那荷包呢……”采薇嘟囔着从匣中另取了一个与衣裳颜色相衬的,见元昭点头,才给她佩上。
元昭点了点她的脑袋:“这么惦记,我看是你喜欢吧!你要早说,我就送给你了。”
采薇捂住额头,连忙笑说不敢。
采蘋也难得开起了玩笑:“殿下要真送给采薇,那她该高兴得睡不着觉了。那荷包虽无逾制的纹样,但毕竟是御赐之物,江南献上来的,说这绣花可是独一份呢。”
“瞧你们说的,一个荷包而已。”元昭将桌上装着数个荷包的匣子又打开来,示意采薇采蘋去选,“喜欢什么尽管拿,本公主还能这么小气不成?”
三人笑闹一番,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元昭才带着采蘋出府。
进了皇宫,见皇帝正在文华殿练大字,元昭就知道过了一夜,他还是没有气消。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皇帝身边为他研磨,低着头轻声道:“父皇,对不起。”
皇帝停笔看她:“昭儿,怎么了?”
“早知道顾竹清竟然不愿意做我的驸马,我就不请父皇赐婚了,都是我的错。”元昭鼓着嘴,眼圈都泛起了红,“我今日高高兴兴地派人去他的同乡会馆,才知道他在琼林宴上惹父皇生了好大的气。”
见她这梨花带雨的样子,皇帝有些哭笑不得:“这怎么是昭儿你的错呢?分明是那个顾竹清的错!”
“如果不是我昨日求您为我赐婚,顾竹清也没有这个犯错的机会呀。他毕竟是新科状元,没有这桩事,说不定未来还能与您成就一段君臣佳话呢。”
皇帝冷笑了一声:“他如此不忠不顺,能成什么佳话!”
“父皇……”
“若非你喜欢他,一个状元而已,朕根本不会对他多加关注。他倒好,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皇帝放下笔,又慈爱地拉起元昭的手,“依父皇看,这个顾竹清也没什么好的,不如让父皇再给你另觅佳偶。你要喜欢读书好的,刑部尚书家的小子不也不错吗?他也是今科的探花郎呢。”
早在春闱前,皇帝就张罗过要为元昭选婿,挑中的纵使不是皇亲国戚,那也得是官宦子弟,只是她都没有点头。
当时石韫玉就在其中了。
“父皇,我真的不喜欢石韫玉。”元昭撒娇地左右晃了晃被皇帝拉着的手,“您就是不懂我们女儿家的心思,我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顾竹清,装不下旁的男人了。”
“你呀!”
“父皇!我是真的喜欢他……顾竹清既然不想做驸马,那就算了,您不要为难他了,好不好?”
元昭的性子,一贯是想要什么,无论撒娇卖乖纠缠多久都要得到的。现在这副“委曲求全”的模样,皇帝看着也觉得新鲜,忍不住逗她:“顾竹清御前失仪,抗旨不遵,朕让他去西北边陲做个小官,这不算为难吧?”
“啊?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元昭惊呼一声,果然还是露出了“真面目”,急忙缠着皇帝求情,“能不能就让他留在盛京当官呀?您把他发配到西北,我岂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朕已经看在你的面子上,对他格外开恩了。”
元昭皱着眉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就在皇帝险些要忍俊不禁之前,她忽而眼神一亮:“父皇,我听说大哥那儿人才济济,早就有人去招揽过顾竹清。如果顾竹清真的做不了京官,能不能让他去楚王府呀?”
皇帝脸上顿时笑意全无。
元昭似乎已经全然投入在自己的灵机一动中,对此毫无察觉:“都说大哥出手大方,如果能入楚王府……”
“够了!”
元昭被吓了一跳似的,这才闭了嘴。
文华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还是慈爱的,眼睛却微微的地眯了起来:“父皇同你开玩笑呢。既然昭儿这么喜欢这个顾竹清,朕自然会成全你,将此人留在盛京。”
“多谢父皇!”
元昭欢欣鼓舞,陪着皇帝用过午膳才离开皇宫。
采蘋扶着她上了马车,在车厢中压低声音问:“殿下,我有一事不解。”
“问吧。”
“殿下为何要在圣上面前装作非顾状元不可呢?奴婢以为,您以顾及圣上贤名为借口,圣上听着高兴,您也不至于显得耽于情爱,不知哟是哪里思虑不周了。”
“我现在越显得耽于情爱,父皇对我才越放心呢。揣摩父皇的心思,要让父皇看不出揣摩的痕迹才好,一味奉承反倒显得心思深沉了。”元昭对得力的下属总是不吝赐教的,见她若有所悟,心中也有几分满意,“本想着此行若能让父皇消气给顾竹清授官,他也必定是要念我的好的,可惜大概是不成了。”
“殿下本也是想要顾状元做驸马的,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采蘋安慰道。
元昭自然明白,事事哪能皆遂人所愿,无非取舍周旋罢了。
她点点头:“借此机会,又能让父皇多疑心一次大哥在盛京收买人心,倒也是意外之喜。不过既然无法施恩于顾竹清,刑部大牢也不必去了,回公主府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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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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