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
繁冗如枷锁的天家婚仪,喧嚣如浪潮的恭贺欢声,均被公主府寝殿沉重的大门隔绝在外。
洞房之内,一室寂静。
龙凤红烛焰心跳跃,影影绰绰地将端坐在拔步床边的身影照亮。
众人皆知,永安公主性子天真浪漫,素不喜繁文缛节,因此眼下洞房内只留了她与驸马顾竹清二人。
顾竹清被人灌了不少酒,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这种感觉令他不由得想起琼林宴那晚,心情愈发沉重。他实在不知该对陌生的元昭说些什么,便拿起桌上的喜秤装模作样地仔细端详,半天没有其他动作。
元昭索性自己将盖头掀开。
桌上放着从中间一分为二剖开的匏瓜,瓜柄以红线相连。她自顾自斟上了酒,自己捧着其中一瓢,将另一瓢直直递到顾竹清眼前:“该喝合卺酒了。”
顾竹清沉默,没有接。
“驸马。”元昭依旧是笑盈盈的,只略略加重了头两个字的语气,又说了一遍,“该喝合卺酒了。”
驸马。
顾竹清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咬牙接过合卺酒,并不与元昭交杯,借酒消愁般一饮而尽。
清甜的酒液盖不住匏瓜的苦味,一如盖不住他心中的苦涩。
借酒消愁愁更愁。
本该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志得意满,就因为面前这位天子最为宠爱的永安公主在状元游街时对他一见倾心,全毁了。
他在刑部大牢被关了足足两日,皇帝才派了掌事公公来。顾竹清在琼林宴上与这位掌事的蔡公公有过一面之缘,从他手中接过公主赐物时,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位素不相识的公主会彻底改变他的人生。
蔡公公张口“托公主的福”,闭口“圣上开恩”,言外之意昭然若揭——要么做驸马,以状元之身当个富贵闲人;要么做罪人,顶着抗旨不敬的罪名在大牢里了此残生。
“顾状元,相信你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的。”
是啊……他还能怎么选呢?
顾竹清已经豁出去过一次,皇帝想必也不会再给他第三次机会。再为一时意气任性妄为,他对不起的就不仅仅是悬梁刺股十数载的自己,而是寒耕热耘供他求学赶考的父母了。
于是,赐婚的圣旨追到同乡会馆时,他也只能领旨谢恩。
为了成全元昭的一己之私,顾竹清此生注定壮志难酬。
想到这里,他看着元昭在烛光下更显昳丽的脸,也全然没了灯下看美人的心思,忍不住语带嘲弄:“堂也拜了,酒也喝了,公主可满意了?”
元昭表现得像是听不懂他的夹枪带棒,神色如常,还挽着他的手臂把他往垂着红帐的床上带:“自然满意。顾竹清,你今天累坏了吧,我们早些歇息。”
顾竹清用力抽回自己被挽住的手:“我去厢房睡。”
公主府寝殿中除去中间的正房,东西还各有三个厢房。顾竹清今日已提前让人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在西三厢房,早早就做好了分居的打算。
元昭却不肯,旋身拦在门前:“不行。今夜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不同我宿在正房,跑去睡厢房,传出去我颜面何存?”
颜面何存?
往昔男子尚公主,好歹还有个驸马府。可顾竹清尚的这位公主实在太过受宠,他自己的身份又太过低微,以至于皇帝下旨赐婚时还在圣旨里光明正大地要他入赘公主府,这时怎么没有人想一想他颜面何存?
这也许是皇帝存心的惩罚和羞辱,但顾竹清原本对入赘这一点是不甚在意的。
对他来说,若是二人真的心意相通,谁嫁谁娶又有什么关系?若是二人本就并无情意,再谈嫁娶就更没有意义了。
只是现在元昭的态度如此,他再表现得那么无所谓,反而显得自己毫无血性。他讽刺道:“公主说笑了。今夜之事就是真的传出去了,又有谁敢不给你颜面?”
“你现在就很不给我面子!”元昭低着头,发冠垂落的珍珠流苏摇摇曳曳,犹抱琵琶地遮住她的眼神,只能从语气听出一种很清晰的委屈,“顾竹清,你不想圆房,我今日也不勉强……只是到底是新婚之夜,你必须留下来。”
顾竹清与她僵持片刻,还是甩袖回身。
大概是他的抗拒已经写在脸上,元昭没有再折腾其他仪式的意思,直接传了侍女进屋为她更衣。
也有侍女朝着顾竹清走来,吓得他连连后退三步,一把抓住了自己绯红色外袍的衣襟:“不、不必,我自己来。”
元昭已让采薇替她拆了繁复的发冠首饰,脱了层层叠叠的外衣,只留着一件绛紫中衣。她闻声转头,见顾竹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俊不禁道:“驸马既不许人贴身伺候,往后就不要理他,让他自己来。”
顾竹清板着脸点头。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殿下。”侍女们福身行了礼,默默退了出去。
元昭已梳洗好,便先一步上了拔步床,侧身躺着看向顾竹清。顾竹清看着压在队伍最末尾的采薇关上门,才开始脱外袍,又将脱下的衣衫一件件叠好,回头对上元昭直勾勾的视线,耳根又红了两分。
“睡呀,时候不早了。”
顾竹清攥了攥拳头,缓缓走到床边。
元昭往床内挪了挪,给他腾出了外侧的空间。见他还是不动,又催促了一句:“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志怪小说里的女妖精也都是这么同书生说的。
在心里大为不敬地将千娇万贵的当朝公主比作山野中的妖精,顾竹清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小心地贴着床沿躺下,抬手放下了床边的帐幔。
帐幔垂落,烛光更暗。
顾竹清从未与女子这般同床共枕,免不了分外紧张,只恨不能离得再远一些。元昭却还火上浇油地朝他贴过来,暖融融的体温隔着两层中衣烫着他,幽幽的熏香香气不住地往他鼻子里扑。
他忍不住又向外挪了挪,半边身子几乎都要悬空。
“别躲了,都说了不会吃了你。”怕他真的掉下去,元昭无奈地叹了口气,睡回里侧给顾竹清留足了空间,还拽着他的手臂使力往回拉了拉。
她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把猝不及防的顾竹清整个人都扯动了。
他顺势平躺回原处,余光瞥见元昭依旧面向他侧躺着,目光灼灼,很是扰人。偏偏酒意与倦意在这个时候交缠着涌上来,顾竹清索性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这下元昭不乐意了:“转过来。”
顾竹清装作听不见。
元昭于是戳了戳顾竹清的后背,力道一次比一次大。
顾竹清实在有些困了,不堪其扰,只好再转回平躺的姿势,且把两只眼睛紧紧地闭上。
元昭这才满意地哼笑了一声。
终于,二人得以相安无事地过了好一会儿。一直到顾竹清在半梦半醒之间,才依稀听见身旁的元昭似乎在用很轻的声音对他说话:“顾竹清?……好好睡吧,明日还要进宫面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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