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楚王元晟被参暗结党羽。
皇帝着中书令崔守正带人彻查,但并未查出实据。
原本以为此事已了,云销雨霁,今日早朝御史大夫却突然上奏弹劾——
“臣窃惟朝廷之大患,莫大于朋党。结党营私,则公义不行;公义不行,则国法不彰。今有礼部、刑部奸臣罔上,勾结为党,贪墨横行,紊乱法纪,伏乞陛下严加审讯,以正国法!”
皇帝震怒,下令将礼部、刑部涉案官员通通押入大牢,待查明无误后以斩首论处。
朝中莫不惊骇。
石韫玉现任翰林院编修,还没有上早朝的资格。等他被同僚告知此事时,父亲早已被下狱,他慌忙告了假赶往刑部大牢,却在门口就被狱卒拦下。
“小石大人,莫要为难在下了。此案关系重大,上头有令,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公子,圣上盯着呢。”
“……我知道了。”
狱卒与他相熟,对他都不能放行,那便是真的爱莫能助了。既然如此,多说无益,石韫玉转身回到马车。
很不凑巧,他到公主府,又扑了个空。
元昭与顾竹清今日都不在府中。好在门房认出了曾以探花之名御街夸官的石韫玉,此前也帮他递过帖子,知道他是驸马的好友,在他的追问下告知了顾竹清的去向。
石韫玉一刻也不敢歇,立即赶到招福楼,终于找到了他。
左右父母在盛京也差不多待得习惯了,见石韫玉满脸焦急,显然是出了大事,顾竹清同她们说了一声,就跟他上了马车,先行一步。
“出什么事了?”
石韫玉咽了咽唾沫,稍稍缓解了喉间的紧张和干涩,言简意赅地将他父亲因被御史台弹劾身陷囹圄,恐有性命之忧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
“顾竹清,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件事,现在只剩下公主能帮我,算我求你了,能不能替我向公主传个话?”
“你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元昭一回府就看见难得在门口等着他的顾竹清,打趣了一句没有回应,一路跟着她回到了寝殿正房,脸上还是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薄唇抿成一线,眼神也有些沉重。
他如此难以启齿,元昭干脆直截了当地主动发问。
顾竹清道:“我听说,今日御史大夫弹劾了刑部和礼部的许多官员。”
“是啊,惹得父皇生了好大的气,把人都抓了起来。”没让采薇进来伺候,元昭自己一边说话一边拆了头上的发簪步摇,“对了,你与刑部尚书家的石韫玉交好。他必然也会受到牵连。我们成婚后他还约你出去喝酒,这次该轮到你开解他了。”
顾竹清犹豫着上前几步,替元昭将摘下来扔在桌上的首饰整理归置好,“他今日来找了我,希望能见公主一面。”
“见我做什么?”
“石大人如今身在狱中,不知何时就会身首异处,他担心自己的父亲。”
“他担心石大人,也不该来找我吧。”
“他……想请公主帮忙,替他父亲求情。”终于将最难说出口的话从齿间挤了出来,顾竹清松了一口气。
元昭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来,直面顾竹清,轻笑一声:“你不是很看不惯‘纵容亲人为害百姓’的行为吗?”
顾竹清不假思索:“是。”
“刑部尚书贪墨枉法,同样是为害百姓。你帮他的忙,岂不是也在为虎作伥?”
“我不是在帮石大人求情,我只是……替石韫玉传话。”顾竹清脸色僵了一下,努力向元昭解释,“话已带到,我不会求你一定要帮忙。石韫玉也说了,若石大人确如御史大夫所言,犯了朋党和贪墨之过,活罪难逃也是应该的,他不求父亲能脱罪,只求能免于一死。”
元昭眯了眯眼睛:“如果石大人真的论罪当诛呢?”
“罚当其罪,无可非议。”
顾竹清是真的这么觉得。
他最后还是选择替石韫玉带了这个话,除了报答他在春闱前慷慨解囊助他良多的恩情,也是因为他不能否认,皇帝也许会在盛怒之下做出不合法理的判罚。
又不是没有过前科。
他自己在琼林宴上就深受其害。
元昭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没有在他忍不住闪躲的目光中探查到丝毫心虚气短,这才作罢。
“石大人确实在朝中拉帮结派,其实那天郡主生辰宴上,你也看见了。”
顾竹清回忆了一下,脑海中确实有石大人聚众与人谈笑风生的画面。
“他也确实借职务之便得了些不义之财。”元昭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就在顾竹清以为她要拒绝石韫玉的请求时,忽而话锋一转,“不过,按本朝律例,他亦确实罪不至死。”
元昭与顾竹清被请到醉仙楼的雅间,石韫玉立刻迎了上来。他本来就身形清瘦,大概是彻夜未眠,眼睛底下一片青黑,看起来实在是憔悴得有些可怜。
“臣参见公主殿下……”
“闲话少说。”元昭打断了他,“事情我都清楚了,一会儿我就进宫面圣。我此番过来,是要问你一句,是不是只要我能救下石大人,你什么都愿意做?”
顾竹清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石韫玉同样被元昭打了个猝不及防,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说什么都答应?”
石韫玉生怕她不信,也管不了什么三七二十一,极为用力地点了点头:“无论公主要我做什么,我都绝无二话。”
元昭满意一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她将顾竹清留在醉仙楼,自己进宫去了。石韫玉怔了半晌,看向顾竹清:“多谢你帮忙,公主没有为难你吧?”
顾竹清摇了摇头,又有些迟疑地说:“我觉得……她可能要为难你。”
两人都心事重重,他们也只在醉仙楼待了一会儿,就各自打道回府。顾竹清回府后在书房里看了一下午书,眼睛是看了,脑子却完全没有看进去,还是一直在想元昭对石韫玉的那句“我说什么都答应”。
语气有些不合时宜的俏皮,甚至有些……轻佻。
她究竟想让石韫玉做什么?
扰得他整日心不在焉的元昭却是在宫中用过晚膳才姗姗回来,让人都退下去,才饶有兴致地对顾竹清分享:“我算是知道了,这些被弹劾的官员虽说罪有应得,但这次也是倒霉了。前几日大哥被参暗结党羽被轻轻放下了,他们都与大哥走得近,父皇找由头处置他们,其实就是在敲打大哥。”
顾竹清顺着她的话题,正要问皇帝为何不直接处置楚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想起来了,元昭之前就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他,皇帝要借着对楚王和齐王的居中制衡达到乾纲独断的目的。如果重惩楚王,那么齐王必定得势。
他想继续操纵这两枚棋子,就不能让其中任何一枚下棋盘。
既然如此,皇帝借题发挥,量刑过重几乎算得上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吧。顾竹清抿了抿唇:“那石大人……”
“今日我进宫只是为了陪陪父皇,顺便聊一聊舅舅回盛京述职一事,暂且还没提石大人的事呢。”元昭摆摆手,“这毕竟是朝中大案,我要插手本就有风险,目的性太强再让父皇不喜,倒有可能适得其反火上浇油。若是石韫玉问起你,你就这么跟他说。”
虽然石韫玉还未正式被革职,但翰林院已经通知他不必去当值,他现在估计有的是催促的时间。
顾竹清自然能体谅元昭的难处。
这事与她本无干系,元昭为此煞费苦心,也是因为自己吧。
——是不是只要我能救下石大人,你什么都愿意做?
元昭在醉仙楼对石韫玉问话的声音却在此时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闯入他的脑海。
顾竹清咬了咬舌尖。
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吧……
不知抱着什么样的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低声道:“如果他问我,你这次帮忙是想他答应你什么事呢?”
问出口后,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是想叫醒自己,还是想说服自己?他想得到怎样的回答?顾竹清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
元昭用一双含情的杏眼上下扫视了他一遍,巧笑倩兮,说出的话却令他如坠冰窟:“我想把他收进府来,做我的面首。”
说完,她就转过身去,没有再继续关注顾竹清的反应,而是自顾自道:“不过这事还未尘埃落定,父皇如果真的心意已决,我也不一定能救下他父亲。所以,还是等石大人真的免了死罪再说吧,他若问你,你搪塞过去便是。”
“……什么?”
顾竹清耳中嗡嗡作响。
她后来的那些话都成了杂音,顾竹清疑心自己是不是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听错了,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元昭特地放慢了语速,一字不改地将自己的回答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把他收进府来,做我的面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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