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里风雪冻出的裂痕,终究被院墙内漫长年岁滴落的暖意细细填补。经年累月,那无形的隔阂消蚀,碎屑融入檐下日复一日的寻常烟火,只余些微痕迹,隐在少年心头不易察看的角落,细若蛛丝,却依旧顽固地悬于心湖微澜之上。
入了春,又下了一场缠绵悱恻的雨,杏花被揉碎在水洼里,又被新绽的嫩绿草芽悄悄掩去。湿气漫过墙根,爬上书房的青砖地,丝丝缕缕渗入纸页和木器深处,带着一股陈旧又顽固的微腥。雨水沿着屋檐的瓦槽汇聚,滴落敲打着石阶,“嘀嗒、嘀嗒”地重复着亘古不变的节奏,在黄昏愈发寂静的小院里分外清晰。
林清言的笔悬停在竹纸上方,笔尖的墨已饱和到极致,凝成一颗饱满欲滴、摇摇欲坠的黑色圆珠。他正誊写到“子曰:君子喻于义……”,那个“义”字的点顿处便卡死了。心神并非全然飘忽,反倒是被一种粘稠的沉滞感包裹着,窗外单调的雨声、书页被湿气浸得微微卷起的毛边、还有……
身后,那缕微凉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正无声蔓延。不用回头,便知林璃就在三步之内。这些年来,他已习惯了这影子的存在。先是极其轻微的、木质与布料的摩擦声——林璃将换好水的砚台放在了桌案另一隅。接着,一方质地略粗的素色棉帕被无声地推了过来,恰好覆在那处洇湿的书页上。
“多谢阿璃哥。”林清言侧身取过,目光只极快地在那截递过帕子的手腕上扫过。骨节分明,线条流畅得过分,腕骨微微凸起一个精致的弧度,肤色在昏昧的天光下如冷玉雕琢。指尖交错刹那,那股熟悉的、微凉的触感倏然而过,恰似被初春雨夜里带刺的嫩叶边缘刮蹭了一下,短暂的冷意后,竟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刺痒。
他垂下眼,用帕子仔细去吸那洇开的水痕。心神却被身后那无声落定的存在感牢牢攫住。林璃并未如往常般悄然退开,而是静立在原地。林清言能清晰感到一道视线落在他悬笔未落的手腕上,专注而沉静,无端地在他颈后皮肤上点燃一片细密的、微麻的热意。笔尖的墨滴愈发沉重。
“可是笔秃了?”林璃的声音响起,平板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话音未落,林清言便感到肩头被一阵轻柔的风拂过——是林璃倾身欲探看时,宽大的旧布袍袖不经意掠过了他垂落肩头的一缕发丝。那距离极近,那股混合着旧书、冷玉与极淡的、雨后清冽草茎的独特气息骤然将他笼罩。
林清言几乎是屏住了呼吸,颈后的麻意瞬间窜上头顶。余光里,那截白得晃眼的手腕再次滑入视野边缘,修长的手指朝着他搁在笔搁的狼毫笔探去。指尖莹润,竟无半丝劳作的粗糙痕迹,干净得令人心惊。
“尚好。”林清言猛地接口,声音无端拔高半度,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仓促。他骤然执笔向下,在那洇黑模糊的墨点上,狠狠压下笔锋!墨汁深深陷入纸背,一个浓重得几乎要晕开的“义”字被用力拖写出来。然而力道的失控并未带来宣泄,反倒像是一块沉重的卵石投入心湖,溅起沉闷的回响。指尖残留的微凉与被骤然放大的心虚感交织,如同两股冰线刺入微微发热的皮肉,直抵心尖。
探向笔杆的手指顿在半空。
林璃似乎极轻地、几乎难以听闻地“唔”了一声。那声音极短促,鼻息散在微凉的雨气里,分辨不出情绪。那截素腕无声地撤了回去,连带着那片近在咫尺的压迫阴影也退开几分。没有质问,没有探寻,林璃只是极自然地转身,稳稳将砚台安放在桌角,仿佛方才的一切未曾发生。他走到窗边,拿起那把缺了口的旧陶壶,给窗台上那几盆刚冒出几点怯生生嫩芽的藿香草浇水。细小的水流沿着壶嘴落下,敲击在陶盆边缘与湿润的泥土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微响,在书房的静默里缓慢流淌开去。
林清言的目光却再也无法凝聚在那浓墨重彩的“义”字上,笔尖的滞涩感久久不散。方才被那截手腕带走的注意力,此刻如同一群失去方向的蜂,骤然聚焦在林璃的背影上。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袖口肘弯处已磨出纤维本色的青布衣袍,身形在这暮色四合、光线愈发暗淡的书房里显得瘦削却异常挺拔。肩背的线条透过旧布清晰地勾勒出来,并不宽阔厚实,反而有种奇异的薄韧感。银白的发丝仅用一根最寻常的青布带束着,几缕柔软的碎发从颈后滑落,贴着那在昏光里白得有些刺眼的肌肤。晚来的凉风从窗隙钻入,撩起几根发丝,轻轻拂过他弧度清峭的颈侧。窗外的雨滴斜斜飞溅进来几星,沾在他手背上和一点鬓角,碎玉蒙尘,却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萧疏。
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混杂着更深的探秘冲动,如同藤蔓悄然攀上心墙——他分明是一个异类,一个非人的存在。可眼前这静默浇灌的身影,姿态专注认真得近乎虔诚,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一种融入骨髓的疏离与宁静。那纤尘不染的洁净感,像是对周遭庸常凡尘无声的嘲讽,亦像一个无解的、坚硬的谜题悬在林清言心头,每一次无声的对峙,都徒然增加那谜底的分量,沉重到心头泛起的涟漪带着酸楚的意味。
林璃似乎全然不觉身后那道目光正将他切割得无所遁形。浇完水,他放下陶壶,动作轻得仿佛羽毛落地。随即又悄然移至书架前,开始整理那些受潮后书角微卷的书册。他指尖极轻巧地滑过泛黄的纸页边缘,将它们一点点捋平、压实。动作精准、无声,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也不带一丝烦躁或不耐,唯有那种近乎本能的、对承载文字的物件的珍视。他微微踮起脚尖去够上层书脊时的侧影,专注的眉睫低垂,在鼻梁一侧投下温柔的暗影,竟将那张总是带着疏离冷淡的面孔衬得平和了许多。
窗外雨的“嘀嗒”声,与室内指尖无声抚过书页的气息微妙呼应,林清言的心跳在书房的湿意与静默里,不期然地漏跳了一拍。
季节轮转,时光无声。梨花开败,枝叶在日光与微风中舒展成浓郁的绿,蝉噪于荫蔽,又在乍起的秋风里被扫落殆尽枯声。当第一场寒霜覆盖瓦檐之前,林家那几间历经风雨的老屋,终究显出了不堪重负的疲态。尤其是林父书房上方靠书架顶角位置的几块瓦,在经历一场连绵数日、秋意浸骨的霪雨后,终于彻底倦怠,裂开了口子。
白日里还好些,雨歇片刻尚能喘息。一到天色向晚,细雨绵绵不绝之时,那豆大的雨水便从瓦隙里坠落,重重敲在承尘的旧木板上,“嗒!嗒!嗒!”一声接一声,沉闷又固执。水珠很快凝集,悬垂片刻,又终于不堪重负,“噗”地跌落,精准地砸在林父那张常用来休憩的陈旧竹编躺椅上,在光滑的竹篾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刺眼的湿痕,也砸开了林清言心底的焦灼。
林父的寒疾,本是陈年旧疴,这些年靠着一家人的精心调养和林璃那不动声色的守护,已许久不曾大肆发作。可这一场深秋的湿寒,带着沁入骨髓的阴冷,竟比预想中更甚几分。旧疾被无情勾动,白日里林父尚能硬撑着在书房内走动,翻阅书卷,眉宇间却难掩挥之不去的疲色。待到夜幕四合,寒气更深,那隐忍的咳嗽声便如附骨之疽,在静夜里清晰地响起,压抑、暗哑,每一次都仿佛连带着心肺深处的颤抖,听得林清言坐立难安,胸腔里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父亲压低的呛咳都让那手收得更紧。
焦灼的目光转向林璃,只见他立在阴影角落里,沉默地望着窗外越来越重的暮色,金色的眸子里沉静无波,仿佛一泓被封冻的金色深潭。然而,当林父又一次压抑不住的闷咳声传来,林璃原本紧抿的唇角绷得更紧了一线。未等林清言开口说什么,那道青色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移出了书房,如风吹过落叶般迅疾无声。
再回来时,林璃肩上竟稳稳地斜挎着一架沉重的旧木梯。那梯子显然搁置已久,斑驳的木纹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痕,梯腿末端沾满干结的泥块苔痕。他臂弯里还抱着一大卷厚实笨拙的深褐色油毡布,另一手则拎着一个沉甸甸、冒着湿土腥气的灰浆桶。这些物件对少年体型的他来说,无疑有些不堪重负。
油毡布粗糙的硬边似乎摩擦着他露在外面的手腕皮肤,灰浆桶沉重的分量压得他指节微微泛白。林璃脸色依旧漠然,只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渐暗的天光里闪着极淡的光泽。他走到堂屋通往院子的廊檐下,将那堆东西在墙根放下,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即抬头望向书房屋顶那处渗水的檐角,目光如尺划过湿滑的青瓦,估算着落脚处。
修葺屋顶,这不该是他去攀爬。那木梯朽旧、湿滑,随时可能散架。林清言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几步冲过去,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阿璃哥!我去!”他伸手欲去抢那木梯,“你告诉我怎么做就行!”
林璃侧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林清言脸上。那金色的眸子在黄昏将逝的浓重光影里,像两盏熄灭的琉璃灯,沉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又透出股令人无法置疑的沉静力量。“站远些。”他的声音很淡,带着惯有的平板,如同告诫一个孩童避开地上的积水,“灰浆易落,脏衣。”那视线从林清言急切的眉眼扫过,并无责备,更像是一道看不见的、柔韧却难以逾越的软障,将他想要分担的动作与话语轻轻推开。
林清言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某种力量推拒着,只得依言倒退了两步,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心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目光死死胶着在那架吱嘎作响、每一步都踏在他神经末梢的木梯上。梯身老旧,梯蹬边缘已磨得溜圆,沾着雨水,更是滑不留手。上面长年的苔藓湿滑如裹了层油腻。
林璃先将那卷沉重的油毡布用力甩上了靠近漏点的一段屋顶,又艰难地用单臂挟稳了装满湿泥的灰浆桶,左手紧紧抓住粗糙的梯身,右手护着桶身,才一脚踏住最下层的横木。梯子发出刺耳的呻吟,在湿冷的空气里微微震颤。他稳住身形,慢慢向上,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属于纤细外表的、奇异的稳当与力量感。每一步都踩得极实,试探,踏实,才再挪一步。风在高处格外凛冽,吹得他束发的青布带子高高扬起,衣袂翻飞不休,勾勒出那瘦削得不盈一握的腰身。
终于攀至漏点旁,他先将沉重的灰浆桶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处较平坦的瓦楞上,动作轻柔得像放置一枚即将孵化生命之卵。随即单膝跪在冰冷湿滑的瓦片上,弓着腰,开始对付那卷油毡布。雨水毫不客气地浇打着他的肩背,湿透的外袍沉重地贴在肌肤上。袖子被他向上挽高,一直卷至肘部,露出两截线条流畅优美、却在阴冷湿寒中更显苍白的手肘。他用手指撬开油毡布沉重的硬边,费力地拖拽着,试图将它严实地覆盖在漏水的瓦片缝隙上。布面粗糙硬实,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展平固定,手指隔着湿布用力按压着瓦片边缘和缝隙,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前臂不断流下。
做完初步覆盖,他挖起一大捧湿冷粘稠的灰浆。那灰土混杂着砂砾雨水,粗糙冰冷。莹白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深深插入其中,如同拨开淤泥寻找埋藏的珠贝。他仔细地将这湿滑冰冷的泥灰抹在油毡布的边缘处,又顺着原有的瓦片缝隙大力按压、塞实。动作一丝不苟,眼神专注得近乎苛刻。那些冰凉的泥灰立刻将那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指裹挟、沾染、吞噬,指缝间塞满了污垢,原本光洁的指甲很快糊上一层泥壳。手背和小臂裸露处也溅满了斑驳的泥点,风一吹就干结紧绷起来。冷硬的灰浆冻得他指尖和关节处泛出不自然的青白,仿佛血液都在流失。
风势渐大,将他额角滑落的碎发胡乱贴住脸颊和颈项,鼻尖在湿冷中冻得通红,脸颊也被风吹出两片薄红。他完全沉浸在修补的动作里,眉头因专注而微微蹙起,那平日里总带着疏离的脸庞,此刻在昏暗的天光下,竟有种令人心折的专注与韧性。
林清言在廊下仰着头,冰冷的雨丝混着寒风抽打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刺骨。喉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那股酸胀的热意凶猛冲顶,眼眶竟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寒山寺风雪夜中蜷缩颤抖的小银狐,廊下风雪里贴在父亲额上探温的手背,案头适时递来的温热茶盏,还有此刻——高高跪在凄风冷雨泥泞之中,只为了堵住屋内那一声声令人揪心咳嗽的、执着而笨拙的身影……万千影像在脑海中轰然重叠。
那哪里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冷妖异?这分明是隐没在凡尘烟火最底层的、沉默燃烧了七年的暖意!这暖意笨拙、无声,却坚韧异常,足以熔穿他心头曾以为坚不可摧的、由异类之隔所筑起的冰冷高墙!
修葺的时辰其实不长,可每一瞬都漫长得令人窒息。当林璃抱着已然倒空的灰浆桶、疲惫而踉跄地踏下最后一级吱嘎作响的梯阶回到地面时,他的模样狼狈已极。青布袍子的肩背处被雨水和泥灰湿透了大片,紧贴着皮肤,印出一点单薄的肩胛骨轮廓。手指上糊满了干涸龟裂的深褐色灰垢,指关节冻得僵红泛白。额发被汗水和雨水彻底浸透,粘在苍白的前额与鬓角,一缕一缕。
他只吐出两个简洁的字:“好了。”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嘶哑干涩。他没有看林清言,只迅速地垂下眼,将挽到肘弯的沉重湿衣袖口放下来,试图遮掩那沾满泥污的手肘和小臂。那动作透着一种下意识的、近乎本能的逃避,却又飞快地迈步朝院中那口冷冽的石井走去,留下一个在暮色风雪中摇摇欲坠,却又异常坚韧挺直的背影。
屋外的风声似乎被一道厚重的屏障隔绝了大半,只余沉闷的呜咽。雨水敲打窗纸的“噗噗”声也变得模糊遥远。书架旁再听不到那令人烦躁揪心的滴答敲击。书房里,角落里那个许久不用的黄铜火盆被重新擦亮点燃,新添了耐烧的块炭,橘红色的火焰正被拨旺,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贪婪地吞噬着冷空气,将一股裹挟着暖木气息的热力源源不断地推送出来,缓慢而固执地渗透进冰冷的墙缝、潮湿的地面、林清言的衣角,也丝丝缕缕沁入林父裹着厚毯的倦怠肢体。
那些积压在骨髓深处的寒气和连日的湿意带来的酸痛,被这持续、温和的暖意一点点驱逐、镇压下去。林父紧蹙的眉心终于舒展开几分,在厚毯包裹的躺椅里沉沉阖上眼,疲惫的鼾声取代了压抑的咳嗽,在暖融融的室内低低响起。
林清言胸腔里那股沉重得几乎让他窒息的钝痛,也终于随着炉火的欢腾跳跃,缓缓地、沉沉地落了回去。他将目光投向那个始终静默在火盆角落的身影。
林璃背对着他和酣睡的林父,正低着头,专注地用一把有些年头的旧铁火钳,耐心地拨弄着火盆里的炭块。他挑开已经烧得发白快成灰的旧炭,再将边上刚烧得通红的、边缘透着金色的炭块往火焰中心轻轻拨拢。动作舒缓、精准,没有丝毫的急躁或者敷衍,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侍弄幼苗的温柔感,仿佛害怕惊扰了盆中火焰的安稳。
橙红的火光自下而上温柔地烘染着他微微垂首的侧脸轮廓。鬓角沾着的微尘与泥痕在暖光中消融,那平日如同不化冰晶的金色眼瞳,此刻被火光镀上了一层流动如液态黄金的暖意,长睫低垂时留下的阴影覆盖着下眼睑,随着火苗的跳跃微微轻晃,如同栖息在暖金雾霭中的蝶翅,敛去了所有锋利的冰棱与疏离的寒意。火焰的光影在他专注的下颌与略显紧绷的颈侧柔柔地起伏波动,将那过于清晰冷硬的线条也模糊、融化,显露出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在静谧光影下才会流露出的柔软轮廓。
那跳跃温暖的橘色,不仅照亮了林璃沾着尘灰的衣角和侧脸,更如同熔解的黄金河流,无声地漫溢过林清言心湖那道曾横亘七年、冰封幽冷的深壑。冰层碎裂成无数的微屑,浮起,旋转,最终在这持续而温柔的暖意烘烤下彻底消融殆尽,化作一池清澈温软的、缓缓流淌的春水。
心底某个坚硬的东西彻底软化、坍塌下去,发出无声的轰响。
他向前挪动了一步,声音在炉火的噼啪声和父亲均匀的鼾声背景里,轻得如同细雪落地:“阿璃哥……”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有千钧重石堵在那里。
林璃拨炭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他并未立刻回头,仿佛在确认这声呼唤的真实性。火钳顶端的一小块炭屑应声而落,砸在灼热的炭堆上,迸出几点金红的火星。低低的回应声终于响起,带着一点模糊的鼻音,在暖意包裹的静夜书房里异常清晰:“……嗯?”
林清言的目光落在火盆旁那只随意搭在膝上、沾满已经干涸成深褐色泥灰的手上。指关节仍有些僵硬的微红,手背上龟裂的泥痕勾勒出清晰的肌理纹理。那股被压下去的酸涩热流再次冲上眼眶,他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辛苦你了。”千般思绪,万语难描,最终汇聚成这简单到近乎苍白无力的五个字。
火钳尖轻轻磕在盆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不可闻的“叮”。
炉火的暖光中,林璃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像是被无形的细线牵引般,向上极其细微地扬了一下。又迅速被敛回。火光跳跃着,映着他微垂的、长长密密的睫毛,如同被融化的琥珀包裹的蝶翼。他没有回应林清言的感谢,只是更专注地、更稳当地,将盆中那几块烧得正旺的炭块再次轻轻拨拢,让那簇温暖生命之火,燃烧得更充分、更均匀、更持久。
七载光阴碾磨沉积的冰屑,终是在这方温暖狭小的书房内,在这红莲般跳跃的炉火旁,被彻底蒸腾成烟,再无痕迹。
那份沉重隔阂之下深藏的暖,无声胜有声,彻底熨帖了这寒夜里湿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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