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天空依旧是压抑的灰蒙蒙一片。
姜梨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榭宴礼送来的衣物和姜茶原封不动地放在房间角落,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她换回自己昨天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将自己重新包裹严实,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店。
她没有退房,以免留下记录。在路边随意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江州高铁站。
最早一班前往苏南市的高铁在半小时后出发。姜梨坐在候车室的角落,压低帽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空气里弥漫着早餐食物的味道和嘈杂的人声,她却只觉得心慌意乱,仿佛每一道扫过的目光都可能是榭宴礼布下的眼线。
那个男人无处不在的掌控感,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直到坐上高铁,列车缓缓启动,将江州站抛在身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手机震动,是私家侦探发来的新邮件,里面是林薇在苏南市的详细工作地址和一张略显模糊的近期生活照。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温婉安静,与记忆中(或者说,毫无记忆中的)那个叫“林薇”的同学形象完全无法重合。
姜梨闭上眼,试图在脑海的空白处勾勒出哪怕一丝一毫与这个名字相关的画面,却依旧是徒劳。那场车祸,像一把粗暴的橡皮擦,抹去了她青春时代大片的色彩,只留下模糊不清的底片和无法连接的断点。
列车高速行驶,窗外的景色飞速流转。她的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江州的失败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不少盲目的热情,却也激起了更多的不甘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苏南市,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
她绝不能失败。
与此同时,江州那家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内。
榭宴礼站在落地窗前,正在接电话。他早已换上了一身熨帖的西装,恢复了往常那个一丝不苟、冷峻威严的商界巨擘形象,仿佛昨夜那个在老旧楼道里现身的男人只是幻觉。
“她上了去苏南市的高铁。”电话那头,特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恭敬,“需要拦截吗?”
榭宴礼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眸色深沉,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窗框。
“不用。”他沉默了几秒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让她去。”
“那林薇那边……”特助迟疑了一下,“是否需要提前接触?”
“暂时不必。”榭宴礼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城市间的距离,看到那辆正在疾驰的列车,“派人跟着,确保她的安全。非必要,不干涉。”
“明白。”特助顿了顿,又补充汇报,“分公司这边的视察行程已经安排妥当,上午十点开始。”
“嗯。”榭宴礼淡淡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平板电脑。屏幕上是林薇的详细资料,比私家侦探能查到的要详尽百倍,包括她的家庭背景、工作经历、甚至近期的体检报告和心理咨询记录。
他的目光在那份心理咨询记录上停留了片刻,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他关掉了平板。
姜梨抵达苏南市时,已是中午。这是一座比江州更繁华些的江南城市,透着温婉与现代交融的气息。
她按照地址,直接打车去了那家位于老城区的私立美术馆。美术馆规模不大,藏在一排梧桐树后,白墙黛瓦,环境清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走了进去。
前台是一位年轻女孩,听说她找林薇,便指了指里面:“林策展人在后面的仓库清点藏品呢,您从这边进去右拐就能看到。”
策展人?姜梨微微一愣,林薇看起来比她想象中更有成就。
她道了谢,沿着指示方向走去。仓库区很安静,弥漫着淡淡的纸墨和旧物的味道。她在一排高大的书架后,看到了一个穿着亚麻长裙、戴着白色棉布手套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翻阅着一本厚重的画册。
“请问……是林薇吗?”姜梨停下脚步,轻声开口。
那个女人闻声抬起头。
看清对方脸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林薇看起来比照片上更显年纪些,气质沉静,眼神温和,但此刻那双温和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看着姜梨,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幻影,手里的画册“啪”地一声掉在了铺着软布的工作台上。
“姜……梨?”林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几乎破了音,“真的是你?”
她认识她!而且反应如此剧烈!
姜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快步上前,急切地追问:“你认识我?我们以前是同学,对不对?在圣华中学?”
林薇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慌乱地四下扫视,仿佛在确认周围有没有其他人。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她没有回答姜梨的问题,反而声音发紧地反问道,“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我……”姜梨被她过激的反应弄得有些无措,“我找了很多人才问到……林薇,我只想知道以前的事情,关于那场车祸,你还记得什么吗?我们是不是……”
“别问了!”林薇突然打断她,声音尖锐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仓惶,“我什么都不知道!过去的事情我早就忘了!你走吧!快走!”
她一边说,一边慌乱地摆手,甚至试图转身离开,仿佛姜梨是什么带来厄运的瘟神。
“林薇!”姜梨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求你告诉我!那场车祸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榭宴礼要阻止我查下去?”
听到“榭宴礼”三个字,林薇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瞳孔剧烈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名字。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甚至开始微微发抖。
“他……他也来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惊恐地望向仓库入口的方向,仿佛下一秒那个冰冷的身影就会出现。
“没有,他不在!”姜梨赶紧解释,试图安抚她,“只有我一个人!林薇,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林薇却像是完全听不进去,用力甩开姜梨的手,踉跄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书架,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摇着头,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不能说的……说了会有大麻烦……离我远点……求你了姜梨,快走吧……就当从来没找到过我……”
她的情绪几乎崩溃,眼泪夺眶而出,却又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那种压抑的恐惧看得姜梨心头阵阵发凉。
榭宴礼……他到底对这些人做了什么?能让一个多年后的老同学仅仅听到名字就恐惧到这种地步?
“林薇,你冷静点……”姜梨还想再尝试。
“出去!”林薇却突然指着门口,声音凄厉而绝望,“请你立刻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再来了!”
她的声音引来了美术馆的其他工作人员,有人探头疑惑地望过来。
姜梨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情绪彻底失控、浑身发抖的林薇,知道自己再也问不出任何东西了。巨大的失望和一种更深的寒意席卷了她。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
她慢慢地转过身,在一片异样和探究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仓库,走出了美术馆。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又一次。
又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拒绝,被恐惧驱赶。
而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叫榭宴礼的男人。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出现,只需要一个名字,就足以成为所有人紧闭嘴巴的诅咒。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苏南市的街头,漫无目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世界这么大,她却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玻璃罩里,看不到过去,也触不到未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麻木地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那个她此刻最不想听到的、低沉冰冷的声音。
“在原地别动。”
姜梨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四周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
他在哪?他怎么知道她在哪里?他一直在监视她?!
恐惧和愤怒再次攫住了她。
“榭宴礼!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对着电话低吼,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车在你身后,黑色辉腾。”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不带任何情绪波动,“上车。或者,我过去找你。”
姜梨猛地回头,果然看到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无声地停在路边不远处,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但他话语里的威胁,清晰无比。
她站在原地,浑身冰凉,看着那辆如同幽灵般的轿车,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冰冷无情的眼睛。
苏南市温软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她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最终,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向那辆车。
车门在她靠近时,自动打开了。
如同打开一个她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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