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刻着“姜梨”之名的宠物身份牌,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这是什么意思?
将那只名为“姜九月”的西高地,以一种近乎强硬的姿态,“归还”给她?
是补偿江州和苏南之行对她的惊扰与阻拦?是一种隐晦的道歉?还是……另有所图?
姜梨坐在地毯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冰凉光滑的皮革身份牌,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榭宴礼几次交锋的画面。他冰冷的警告,讳莫如深的态度,以及那双偶尔泄露出一丝复杂情绪的深邃眼睛。
【当你不再需要问我‘后果’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这句话反复敲击着她的神经。
她真的害怕“后果”吗?是的,她承认,在他一次次的强调和那近乎恐怖的掌控力面前,她害怕了。害怕那真相沉重到她无法承受,害怕揭开过往会彻底摧毁她现在拥有的一切。
但比起害怕,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对自身根源的探寻**,以及被他强行压制所激起的逆反心理,更加汹涌。
而现在,这块身份牌,像是一个矛盾的信号。一边是冷硬的拒绝和警告,一边却又将与他密切相关的一个生命,“送”到了她的身边。
姜九月……为什么是九月?为什么姓姜?
她猛地想起,在第一次电梯相遇时,他否认了小狗是因出生月份得名。
那真正的缘由是什么?
一个荒诞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钻进她的脑海——会不会……和她有关?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骤然失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思绪。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无论是警告还是这似是而非的“礼物”,都只是他掌控节奏的方式。
她需要冷静,需要跳出他的思维牢笼。
她将宠物航空箱和那些物品推到角落,起身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试图洗去一身疲惫和混乱。然后,她强迫自己坐在电脑前,开始处理积压的工作邮件,回复文姐和剧组的关心,将自己重新拉回“明星姜梨”的轨道。
接下来的几天,她没有再试图去联系任何与过去相关的人,也没有再去搜索关于圣华中学或那场车祸的任何信息。她按时去剧组拍戏,认真投入角色,参加品牌活动,面对媒体时笑容无懈可击。
仿佛江州和苏南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逐渐淡去的梦。
她甚至没有再刻意避开与榭宴礼的偶遇。在西子湾的电梯里碰到,她会像对待任何一位陌生邻居一样,客气而疏离地点点头,不再有多余的眼神和言语。
她表现得如此“正常”,如此“听话”,仿佛真的接受了他的“建议”,将过去彻底埋葬。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海面之下,暗涌从未停止。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或者,等待他放松警惕。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周围的一切,尤其是……与“九月”相关的一切。
她翻看了自己所有公开的和私人的履历,试图找到与“九月”相关的蛛丝马迹。她的生日在三月,出道纪念日在冬天,似乎都与九月无关。
她甚至隐晦地向文姐打听,自己是否对某个特定的月份或者日期有什么特殊的情结。文姐被问得莫名其妙,只当她是为新戏角色做准备,并未多想。
一无所获。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那个关于“九月”的念头只是自己的臆想时,一个极其偶然的发现,像一道微弱的闪电,骤然劈开了迷雾。
那是在一次新戏的剧本围读会上。那部戏里,她饰演的角色有一个童年时期的闪回片段,需要用到一些老式的文具道具。道具师拿来一个装满旧物的箱子,供他们寻找灵感。
姜梨随手翻看着,目光忽然被箱底一本极其陈旧、封面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硬壳笔记本吸引。
那笔记本的款式,莫名地让她感到一丝眼熟。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翻开。
笔记本的内页已经泛黄,前面几页用稚嫩的笔迹抄写着一些诗词和格言,看起来像是某个小女孩的摘抄本。直到她翻到后面,发现了几页被小心翼翼保存下来的、裁剪下来的旧报纸碎片。
报纸的日期显示是十几年前的九月。
而那些豆腐块大小的报道内容,竟然都是关于本市一场不大不小的青少年绘画比赛的获奖名单和作品展示。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模糊的铅字和黑白印刷的画作照片,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在获奖名单的某一栏,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那个姓氏和名字里的一个字……
而旁边展示的那幅获得二等奖的画作,虽然印刷粗糙,但依稀能看出画的是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花田,画风稚嫩却充满生命力。在画的右下角,签着获奖者的名字。
更重要的是,在那幅画的简介旁边,编辑用小小的字体标注了一行字:【作者于赛后不幸遭遇意外,此画为其遗作,谨此纪念。】
姜梨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那本陈旧的笔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呼吸,在这一刻停滞。
她死死盯着那行小字,盯着那个名字,盯着那幅熟悉的向日葵画作……
一些破碎的、模糊的光影猛地撞击着她的脑海——
刺眼的阳光,金色的向日葵田野,画笔涂抹在画板上的触感,还有……身边一个清瘦沉默的少年身影,他看着她画板的眼神……
头痛骤然袭来,尖锐而猛烈,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捂住了额头。
“姜老师?你怎么了?”旁边的编剧注意到她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没事。”姜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和剧烈的头痛,将那张报纸碎片小心翼翼地、不动声色地从笔记本上撕了下来,折叠好,攥进手心,“突然有点头晕,可能没休息好。”
她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围读会。
回到公寓,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才缓缓摊开手心。
那张小小的、泛黄的旧报纸碎片,此刻却重逾千斤。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其摊平。
目光再一次贪婪地、不敢置信地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处细节。
不会错的……
那个名字……那幅画……
虽然记忆依旧模糊混乱,但一种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酸楚,无比清晰地告诉她——这和她有关!
那场所谓的“青少年绘画比赛”……
那个“于赛后不幸遭遇意外”的作者……
“遗作”……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脏蜷缩。
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开始疯狂搜索与这场十几年前的绘画比赛、与那个名字相关的任何信息。
然而,就像之前搜索车祸信息一样,网络上一片空白。甚至连那家曾经主办过比赛的、如今早已没落的小报社的电子存档里,也找不到相关年份的任何记录。
太干净了。
干净得令人窒息。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早已将这一切彻底抹去。
但百密一疏,这张被人遗忘、夹在旧笔记本里幸存下来的报纸碎片,成了漏网之鱼。
而榭宴礼书房里那个厚重的文件袋……里面装着的,会是比这碎片更完整、更惊人的真相吗?
所以他才会那样一次次地阻拦她,警告她“后果”?
因为一旦深挖,牵扯出的可能不仅仅是那场车祸,还有更多……更沉重的、被刻意埋葬的往事?
比如,这个“不幸遭遇意外”的……“遗作”作者?
姜梨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悲伤和茫然,席卷了她。
她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她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突兀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姜梨像是受惊一般,猛地看过去。
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是一个她从未存储过、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熟悉的号码。
是榭宴礼。
他打来了电话。
在这个她刚刚触碰到冰山一角、心神剧震的时刻。
仿佛他有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最脆弱的瞬间。
姜梨看着那不断闪烁的名字,心脏狂跳,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该接吗?
接了,要说什么?
质问他报纸碎片的事?还是继续扮演那个已经被“驯服”、不再追寻过去的姜梨?
电话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像是在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榭宴礼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
“姜九月不太舒服,呕吐了几次。兽医的电话打不通。”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生硬的……求助意味?
“你……能不能上来看看?”
好的,这是接下来的章节:
电话那头榭宴礼的声音,带着一丝极不习惯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与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姜九月不舒服。
呕吐。
兽医打不通。
上来看看。
这几个简单的词汇组合在一起,像一根突如其来的救命稻草,暂时将她从那张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旧报纸碎片中拖拽出来,投入另一个同样充满不确定性的漩涡。
她该上去吗?
踏入他的领地,在那个她曾试图窥探真相而未果的书房之外?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手指收紧,掌心那张粗糙的报纸碎片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提醒着她刚刚的发现有多么惊心动魄。
“我……”她的声音因为之前的情绪冲击而有些沙哑,她迅速清了一下嗓子,努力让语调听起来只是有些意外和关切,“…严重吗?我现在上去方便吗?”
她的反应,像一个正常的、关心宠物的人。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对于深夜叨扰邻居的犹豫。
“我不确定。”榭宴礼的回答依旧简洁,但那份生硬的求助意味似乎更明显了些,“它看起来没精神。”
“好,我马上上来。”姜梨没有再犹豫。
挂了电话,她几乎是冲进洗手间,用冷水扑了扑脸,试图压下脸上的潮热和眼中的震动。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还残留着惊悸,但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正在快速凝聚。
机会。
这或许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
她将那张至关重要的报纸碎片小心地夹进一本厚重的书里,放回书架深处。然后,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切换回“关心宠物姜九月”的模式,拿上手机和钥匙,快步出门。
电梯上行时,她的心跳再次无法控制地加速。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刚刚发现的震撼,还因为即将再次面对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在他自己的地盘上。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顶层。
门缓缓打开,榭宴礼已经站在玄关处。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似乎染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少了些平日里的绝对冷硬。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锐利依旧,但似乎并没有深究她略微苍白的脸色。
“麻烦了。”他侧身让她进来,语气是惯有的冷淡,却又奇异地掺杂着一丝…客气?
姜梨摇摇头,尽量自然地走进去,目光迅速而克制地扫过客厅。极简的风格,昂贵的摆设,一丝不苟的整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的木质香气,和他这个人一样,透着距离感。
“九月呢?”她问,声音放轻。
“在客厅地毯上。”榭宴礼引着她往里走。
姜九月蜷在柔软的地毯上,平时竖立的小耳朵耷拉着,看到姜梨进来,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尾巴,发出细微的呜咽声,确实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旁边还放着一个它平时喝水的小碗,和一小滩清理过的痕迹。
看到小家伙这样,姜梨心里那点利用的心思瞬间被真实的担忧压了下去。她快走几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它的背脊:“九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温柔而急切,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榭宴礼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轻柔的动作和毫不作伪的担忧神情,深邃的眼眸里情绪难辨。
姜梨仔细检查了一下九月,没有发现明显外伤,体温似乎也正常。她抬头看向榭宴礼:“它吐了什么?吃的狗粮还是别的?今天有没有误食什么东西?”
“吐的是未消化的狗粮,还有一点黄水。”榭宴礼回答,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条理,“饮食照常。下午我带它在楼下花园散步,它很活泼,没有异常。”
他的描述很清晰,但正是这种“一切照常”下的突然不适,更让人担心。
“会不会是着凉了?或者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姜梨蹙眉,轻轻抚摸着九月,“如果兽医一直联系不上,要不要现在送去宠物急诊?”
她说出“宠物急诊”时,注意到榭宴礼的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似乎……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门?或者,有其他考量?
就在气氛微凝的瞬间,榭宴礼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对姜梨说了句“是兽医”,便走到稍远处的落地窗边接起了电话。
姜梨蹲在原地,继续安抚着九月,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他通话的零星片段。
“……嗯。” “突然呕吐……” “精神萎靡……” “饮食正常……” “好,需要观察什么?” “嗯,明白了。”
他的通话言简意赅,很快结束。他走回来,对姜梨说:“兽医说可能是轻微肠胃炎或吃了不适的东西,暂时没有大碍。让先禁食禁水观察几小时,如果明天早上还呕吐或出现其他症状再送医。”
他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
“那就好……”姜梨也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她低头看着依赖地蹭着她手心的九月,一种奇妙的情感联系悄然滋生。
客厅里一时陷入沉默。
只有九月偶尔发出的细微呼吸声。
姜梨能感觉到榭宴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并不紧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她刚刚经历的巨大震动和此刻与他独处的紧绷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必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掩盖内心几乎要溢出的混乱和探究欲。
她保持着蹲姿,没有抬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九月柔软的毛发,状似无意地轻声开口,仿佛只是为了打破沉默:
“九月这个名字……真的很特别。我第一次听就觉得……有点熟悉。”
她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然后,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不出喜怒,却像一块冰投入寂静的夜:
“是吗。”
一个简单的反问,没有任何信息量,却也没有直接否定。
姜梨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他站在光影交界处,面容半明半暗,那双深邃的眼睛像寒潭,让人看不透底。但姜梨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快的、近乎错觉的波动,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她忽然想起那张报纸碎片上的日期,那个“九月”,那个“不幸遭遇意外”的标注。
一个冲动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九月,和我有关吗?
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
不能问。
现在绝对不能问。
在他刚刚因为九月的病流露出一丝罕见的“人性化”时刻,在她还没有更多筹码的时候,贸然质问,只会让那扇刚刚裂开一丝微缝的门再次彻底紧闭。
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淡淡的、带着点追忆却又不甚在意的笑容: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只是觉得……挺好听的。”
她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九月身上,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榭宴礼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和那只以“姜”为姓、以“九月”为名的小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安静得令人心慌。
就在姜梨觉得几乎要窒息在这片沉默里时,榭宴礼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调,却下达了一个让她意外的指令:
“今晚让它留在这里观察。你,”他顿了顿,“也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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