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房门在身后合拢，将档案室里那种混合着旧纸与冰冷金属的气息，以及那个令人心悸的“答案”，一同隔绝。
姜梨独自站在寂静的走廊里，仿佛刚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一场幻觉。只有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和胸腔里那颗因恐惧与愤怒而剧烈跳动的心脏，证明着一切的真实。
他没有给她看。
在那个最关键的时刻，他用一个沉重的反问和那双复杂难辨的眼睛，逼退了她，然后收回了那个可能装载着一切真相的文件袋。
“当你不再需要问我‘后果’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这句话像一句冰冷的谶语，回荡在她耳边。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华丽的客房，这一次，房门没有再被锁上。但这并未让她感到丝毫轻松，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看，你甚至不再需要物理的锁，因为你内心的恐惧，已经足够将你困在这里。
她成了这座精美笼子里，一只被无形丝线缚住的雀鸟。
晚餐时间，佣人恭敬地请她下楼。
餐厅宽敞得惊人，长条餐桌足以容纳二十人，此刻却只在尽头摆放了两副餐具。榭宴礼已经坐在主位，姿态优雅地用着餐，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安静得像一幅古典油画。
姜梨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沉默地拿起餐具。食物精致可口，她却味同嚼蜡。
餐厅里安静得只剩下银质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最终，还是姜梨先放下了刀叉。她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始终目不斜视、仿佛当她不存在一样的男人。
“你到底要关我多久？”她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榭宴礼切牛排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反问：“你觉得这是关押？”
“难道不是吗？”姜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未经我同意，把我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限制我的自由，这不是关押是什么？”
他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那眼神深得像古井，不起波澜：“你可以随时离开。门口有车，会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姜梨愣住了。
可以……随时离开？
那他大费周章地带她来这里，甚至不惜动用那种近乎绑架的方式，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吓唬她？为了让她亲眼看到那个被收回的“答案”，从而彻底断绝念头？
“包括再去查林薇，或者任何其他人？”她盯着他的眼睛，试探地问。
榭宴礼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慢条斯理：“那是你的自由。”
他的回答太过干脆，干脆得让姜梨感到更加不安。她不相信他会如此轻易地放手。
“然后呢？”她追问，“等我找到下一个人，你会不会再像这次一样突然出现，用同样的方式打断我？榭宴礼，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
榭宴礼放下餐巾，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目光终于彻底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近乎剖析的冷静。
“姜梨，”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找到的每一个人，都对过去讳莫如深？为什么仅仅是听到我的名字，就足以让他们恐惧？”
姜梨的心猛地一紧。
“是你威胁了他们！”她脱口而出，带着指控。
“或许。”他并不否认，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但威胁能起效的前提是，他们本身就有害怕被揭穿的秘密，或者，无法承担真相曝光的后果。”
他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你真的认为，仅仅凭借我的‘威胁’，就能让所有知情人守口如瓶十几年？甚至不惜背井离乡，彻底隐藏起来？”
姜梨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李建明的惊恐，林薇的崩溃……那不仅仅是面对强权的恐惧，更像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对某种东西的极端惧怕。
那东西是什么？
和她有关？和那场车祸有关？
“那场车祸……到底还有什么隐情？”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榭宴礼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着什么，然后缓缓向后靠去，重新拉开了距离。
“我说过，当你不再需要问‘后果’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他重复了档案室里的那句话，语气依旧平淡，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而现在，你显然还在害怕。”
“我不是害怕！”姜梨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抬高声音反驳，却因为底气不足而显得有些色厉内荏，“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想知道真相，”榭宴礼淡淡地打断她，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和能够承受真相，是两回事。”
他站起身，显然已经结束了这场晚餐和对话。
“好好休息。”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餐厅，留下姜梨一个人对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心乱如麻。
他一次又一次地强调“后果”和“承受”，仿佛那真相是某种剧毒的果实，一旦触碰，就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这反而更加激起了姜梨骨子里的叛逆和探究欲。
她不相信！不相信那段过去真的如此不堪！更不相信自己会脆弱到无法承受！
他越是这样讳莫如深，她越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他既然说 she can leave anytime，那她偏要现在就走！而且，要再去试一次！
她立刻起身，快步走出别墅。果然，门口安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司机似乎早已接到指令，看到她出来，立刻下车为她拉开车门。
“姜小姐，请问去哪里？”司机恭敬地问。
姜梨报出了苏南市那家美术馆的地址。
她要去再见一次林薇！这一次，没有榭宴礼的突然出现，她要问个明白！她不相信林薇真的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威胁”就彻底封闭内心！她们曾经是同学，总该有一丝情谊在！
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朝着苏南市驶去。
姜梨靠在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山景，手心因为紧张和 anticipation 而微微出汗。她不断在心里 rehearses 待会儿要对林薇说的话，试图找到能打动她、突破她心防的方式。
这一次，她一定要成功！
然而，当她再次站在那家私立美术馆门口时，却被告知——林薇请假了，归期未定。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姜梨。
她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强行冲进了后面的仓库和工作区，哪里还有林薇的影子？她的办公桌甚至都已经有被简单整理过的痕迹，像是主人匆忙离开未来得及彻底收拾。
“她什么时候请的假？”姜梨抓住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工作人员，急切地问。
“就……就今天下午突然打电话来说的，说家里有急事……”工作人员被她的样子吓到，结结巴巴地回答。
今天下午？
就在她被榭宴礼带走之后不久？
姜梨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浑身冰凉。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美术馆，回到车上。
“回……回江州酒店。”她声音干涩地对司机说。
车子再次启动。
姜梨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苏南市璀璨的夜景，却只觉得那光芒冰冷刺眼。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以为可以抢在他反应之前行动。
却不知道，她所有的举动，从来都没有逃出过他的掌控。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指令，就能让她所有的努力瞬间化为泡影。
他早就料到了她会不甘心，会再回来。
所以，他提前一步，轻而易举地，再次抹掉了她的线索。
“当你不再需要问我‘后果’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他现在是在用行动告诉她，只要她还在试图探寻，还在害怕“后果”，她就永远也别想触碰到真相分毫。
巨大的无力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闭上眼睛，疲惫得像打了一场注定失败的仗。
车子没有开回她之前入住的那家酒店，而是径直驶向了江州机场。
在机场VIP候机室门口，司机将一个信封递给她：“姜小姐，这是您的机票和证件。榭总吩咐，送您回北京。”
姜梨麻木地接过信封。
里面是今晚最快一班飞往北京的头等舱机票，她的身份证和护照都在里面。
他甚至……连她逃离的路线，都为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步都在他的操控之下。
她拿着机票，一步步走进候机室，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熟悉的喧嚣和庞大的人流扑面而来，她却感觉自己像个异乡人。
打开手机，无数条信息和未接来电涌了进来，大部分是文姐和剧组工作人员发来的，询问她的“身体”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去拍戏。
仿佛之前那惊心动魄的两天，只是一场离奇的梦。
但她知道，那不是梦。
那冰冷华丽的别墅，那沉重欲坠的文件袋，那双复杂难辨的眼睛，还有林薇消失的空荡办公桌……一切都是真实的。
榭宴礼用最直接也是最残忍的方式，给她上了一课。
在她拥有足够的力量面对“后果”之前，所有的探寻，都是徒劳。
她站在机场明亮宽阔的到达大厅，看着玻璃幕墙外北京熟悉的夜景，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那个男人，不仅是横亘在她和过去之间的一座冰山。
他本身就是那片吞噬一切秘密的、深不见底的海洋。
而她，只是一艘试图闯入风暴中心、却连方向都无法把握的小舟。
回到西子湾的公寓，已是深夜。
一切如常，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姜梨疲惫地倒在沙发上，目光无意间扫过客厅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宠物航空箱，旁边还有几袋未拆封的高级狗粮和玩具。
是昨天榭宴礼让佣人送到她酒店房间的那一套。
当时她满心愤怒和抵触，根本没有仔细看。
此刻，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的目光却在那航空箱上停留了许久。
然后，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身。
她记得，在苏南市，榭宴礼带走她之前，她情急之下曾对他低吼过一句：“……为什么榭宴礼要阻止我查下去？”
当时，林薇听到这个名字后，反应是极致恐惧的——“他……他也来了？”
而榭宴礼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看着她，语气冰冷地反问：“看来你查到的东西，比我想象的更多。”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她的脑海！
她从未对林薇提起过榭宴礼的名字！
在见到林薇时，她只提到了“那场车祸”和“同学”，她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任何关于榭宴礼的事，林薇的情绪就崩溃了！
那林薇……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和榭宴礼有关的？
除非……
除非林薇早就知道，她和榭宴礼认识！甚至可能知道，那场车祸和榭宴礼有关！
所以，根本不需要她提起，只要她一出现，一追问过去，林薇立刻就能联想到那个她们共同认识的、并且足以带来巨大恐惧的——榭宴礼！
姜梨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
所以，榭宴礼的反应那么快，并不是因为她提到了他的名字，而是因为……林薇的反应，印证了她确实触碰到了核心的边缘！
他带走她，不是因为她的“僭越”，而是因为……林薇的恐惧，已经泄露了太多？
这个发现，像在漆黑绝望的海底，突然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磷光。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那个宠物航空箱前，蹲下身，仔细打量着。
箱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皮革材质的身份牌。
她之前根本没有注意。
她用手指拂开身份牌，上面极其清晰地刻着一行字：
【姓名：姜九月主人：姜梨联系方式：138xxxxxx（她的私人号码）地址：北京市西子湾X栋XXX（她的详细住址）】
姜梨的呼吸骤然停止。
姜九月……
那只西高地……
榭宴礼给那只狗取的名字，和她同姓。
而现在，他把她曾经在酒店拒绝过的、属于这只狗的一切，直接送到了她的家里。
并且，在身份牌上，明确地将那只狗，“归还”给了她。
这是什么意思？
补偿？安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暗示与牵引？
她坐在地毯上，看着那块小小的身份牌，脑海里一片混乱。
那座冰山，似乎终于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下，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而缝隙之后，透出的光，却更加迷离难辨。
夜很深了。
北京城的灯火在远处无声闪耀。
姜梨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主动联系的号码。
指尖悬停在拨号键上，久久未动。
最终，她退出了通讯录，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两个字：
【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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