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裴是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周身包裹的温暖，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与放松。然后，他察觉到了异样——他不是躺在客栈坚硬的床板上，而是靠在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支撑物上，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松香气息。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靛蓝色的布料，上面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竹叶纹路。这是……李羡给他的斗篷。而他正披着这件斗篷，头靠着……
段裴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李羡那张俊朗的侧脸近在咫尺。他似乎也睡着了，头微微歪向段裴这边，呼吸平稳悠长。晨光透过亭子的缝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晕，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眉眼此刻显得格外安静柔和。他甚至能数清他鼻梁上那颗极小的、平时不易察觉的浅痣。
而自己……竟然就这么靠在他肩上睡了一夜？！
段裴的耳根“唰”地一下红透了，心跳骤然失序，慌乱得几乎要立刻弹开。但他又怕惊醒李羡，动作硬生生僵在半途，整个人进退维谷，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怎么会……怎么会如此失态？甚至还睡得这般沉？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李羡的睫毛颤了颤，似乎也要醒了。段裴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立刻闭上眼，假装仍在熟睡，心中却懊恼万分，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尴尬的局面。
李羡悠悠转醒，肩头传来的清晰重量和颈侧温热的呼吸让他瞬间清醒。他低头，看着依旧“熟睡”的段裴，那双总是清澈冷静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阴影。晨光落在他脸上，连细微的绒毛都看得分明。
李羡的心一下子软成了一滩水，连带着嘴角也控制不住地向上翘。他一动不敢动，只觉得肩上这点重量，是全世界最甜蜜的负担。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姿势，极轻极轻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段裴的睡颜。看着他微微翕动的鼻翼，看着他因为晨光有些刺眼而无意识蹙起的眉头。
鬼使神差地，李羡抬起手，极其轻柔地用指尖，想要抚平那微蹙的眉峰。
他的动作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仿佛羽毛拂过。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段裴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声的煎熬和那近在咫尺的、带着灼人温度的手指，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李羡的手指还僵在半空，距离段裴的眉心只有一寸之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和被抓包的心虚。
段裴更是窘迫得无以复加，脸颊脖颈迅速漫上一层绯红，他猛地坐直身体，拉开了距离，声音因为刚醒和紧张而带着明显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失礼了。”
怀中骤然一空，温暖的依靠消失，清晨的凉意侵袭而来，李竟莫名觉得有些失落。他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掩饰着心跳如鼓的尴尬，故作轻松地咧嘴一笑，语气却有点发飘：“啊？哦！没、没事！多大点事儿！肯定是昨晚酒喝多了，哈哈，这酒后劲还挺足……”
他语无伦次，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段裴。
段裴也垂着眼眸，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斗篷的边缘，指尖微微发白。亭内的气氛一时间暧昧又凝滞，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外面愈发欢快的鸟鸣。
“咳，”最终还是李羡先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夸张地吸了口气，“哇！天都亮透了！这山上看日出可真……呃，可惜错过了。”他试图让气氛恢复正常，“饿不饿？我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他转身去翻看石桌上的食盒，背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段裴也缓缓站起身，将身上披着的斗篷取下，仔细叠好。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两人的体温和那令人心乱的松香。他深吸一口清晨冷冽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
“不必麻烦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些往日的平静，只是仔细听，仍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时辰不早，我该回客栈了。今日……还需去学政衙门拜谢，以及处理一些中举后的文书事宜。”
“啊？哦对！正事要紧！正事要紧！”李羡连忙点头，像是才想起这茬，“那我送你回去！”
两人默契地不再提昨夜依偎而眠的尴尬，但那种微妙的气氛却如同清晨的薄雾，萦绕在两人之间，挥之不去。
下山的路上，两人共乘一骑，却都不似来时那般自然。段裴的手虚虚地扶着李羡的腰侧，刻意保持着一点距离。李羡的背脊也挺得笔直，控着缰绳，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白马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心不在焉，脚步也慢了下来，悠闲地踏着晨露。
阳光穿过林间薄雾，洒下道道光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一段沉默后，李羡终于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小声问道：“那个……昨晚，你睡得……还好吗？”问完他就后悔了，这问的是什么蠢问题！
段裴在他身后，耳根再次泛红，抿了抿唇，半晌才低声道：“……甚好。多谢。”
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李羡忽然又开口，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种难得的认真，“肩膀借你靠靠，挺好的。以后……要是还想靠，随时说。”他说完，自己先臊得不行，猛地一抖缰绳，“驾！快点回去，别耽误你正事！”
白马突然加速，段裴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下意识地抱紧了李羡的腰。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两人身体皆是一僵。
段裴慌忙想松手，李羡却在此刻稍稍放缓了速度，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紧张：“……坐稳了。”
段裴的手顿了顿，最终没有再松开，只是微微放松了力道。掌心下的腰身劲瘦而结实，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以及……前方那人似乎同样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阳光渐渐变得明亮耀眼，将两人的身影投在青石路上，紧密地重叠在一起。
这一段回城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又似乎，漫长无比。
直到悦来客栈的招牌映入眼帘，李羡才依依不舍地勒停了马。
段裴松开手，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间似乎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他将叠好的斗篷递还给李羡：“多谢。”
李羡接过斗篷，上面似乎还带着对方的体温。他抱在怀里，咧嘴一笑，笑容在晨光下格外灿烂：“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去吧，办正事要紧！晚点……晚点我再找你！”
段裴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心中的尴尬和慌乱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客栈。
李羡骑着马，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客栈门内，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斗篷，傻笑着凑近闻了闻，然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傻，又赶紧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满意足地策马离去。
客栈内，段裴快步上楼，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腰间的触感和温度。
窗外，阳光正好，鸟鸣清脆。
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那里，跳得依旧有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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