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划过后的寂静里，似乎有什么微妙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淌。李羡还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眼睛却悄悄睁开一条缝，偷偷去瞧段裴。见他正望着自己，唇边噙着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李羡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拍，慌忙放下手，假意去拨弄小炉里的炭火。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有点过于安静的氛围，“那什么……酒好像快没了，我再去温一壶？”说着就要起身。
“不必了。”段裴轻声阻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篷内里柔软的绒毛，“酒已足，夜也深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微哑，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温和。李羡动作一顿，重新坐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哦……那，那再坐会儿？看看星星？今晚星星挺亮的……”
段裴抬眸望向璀璨的星河，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坐在亭中，听着风声、虫鸣、江流声，还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种无需言说的宁静与安然。披在身上的斗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不仅仅是驱散了秋夜的寒凉，更仿佛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包裹住了段裴。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李羡。跳动的炉火和柔和的风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将他平日张扬肆意的轮廓勾勒得柔和了许多。他似乎也安静下来了，只是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山下的万家灯火，眼神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温柔的专注。
段裴忽然想起，李羡看似活得恣意潇洒，整日呼朋引伴，热闹非凡。但或许，像此刻这般真正宁静独处、与人安心共享一片夜色的时候，也并不太多。
“看什么呢？”李羡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脸上又漾起那种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夜色里显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反而有点……柔软。
“没什么。”段裴移开目光，耳根微热，随口找话题，“只是在想，你似乎很熟悉这里。”
“那当然！”李羡立刻来了精神，得意道，“这地方可是我小时候掏鸟窝、躲我爹揍的时候发现的秘密基地！后来心烦了，或者想一个人清静清静的时候，就常来这儿。怎么样，眼光不错吧？”
他说得轻松，段裴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孤单。世家大族的公子，看似众星捧月，或许也有旁人难以体会的烦恼和需要独自舔舐的时刻。
“嗯，很好。”段裴的声音更温和了些，“是个能让人静下心来地方。”
李羡看着他，眼睛亮亮的：“那你以后要是读书累了，心烦了，随时都可以来！我把这亭子再收拾收拾，添些桌椅笔墨，保证比你的客栈舒服！”
他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仿佛要将自己最珍视的秘密基地毫无保留地分享出去。
段裴心中微动，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好。”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江上的湿气，比之前更凉了些。段裴下意识地拢紧了斗篷。李羡见状，立刻往他这边挪了挪，挨得更近了些，几乎肩膀碰着肩膀。
“靠过来点，挤着暖和！”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段裴能清晰地感受到从李羡身上传来的体温，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那缕熟悉的松香。他的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避开，但那温暖实在诱人，而且……似乎并不让人讨厌。
他终究没有挪开，只是身体依旧有些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李羡却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甚至微微侧过身，伸手指着山下的一片灯火：“你看那边，最亮的那片，就是我家。那边那条黑乎乎的，是运河的码头，我家的船多半停在那儿。还有那边，亮着红灯笼的那条街，是……”
他兴致勃勃地给段裴指点着青川城的格局，分享着他所熟悉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段裴的耳廓。
段裴安静地听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脚下的这座城市，因为身边这个人的讲述，而变得生动具体起来，不再仅仅是他赶考路上一个陌生的驿站。
听着听着，或许是酒意上头，或许是连日紧绷后的彻底放松，或许是这夜色太静，暖意太足，段裴竟觉得眼皮渐渐沉重起来。连日科举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他的头不自觉地微微一点。
旁边的话音戛然而止。
李羡正说得起劲，忽然感觉到肩头微微一沉。他顿住话头，有些诧异地偏过头。
只见段裴不知何时竟闭上了眼睛，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是睡着了。那张清俊的脸上带着难得的、毫无防备的恬静，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总是微抿着的唇瓣此刻也放松下来，显得柔和了许多。
李羡整个人瞬间僵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他就这么睡着了？靠在自己肩膀上？
李羡的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耳膜。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段裴发丝擦过自己脖颈的微痒，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皂角清气，混合着自己斗篷上的松香，形成一种独特又好闻的气息。
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肩上人的安眠。方才那些指点江山的豪情壮志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肩头那一点真实的、温热的重量。
夜风吹过，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臂，想要将段裴身上有些滑落的斗篷再拢紧些。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段裴的下颌，皮肤温润的触感让他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耳根唰地一下红透了。
他僵在原地，维持着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任由段裴靠着。目光却忍不住垂落，细细描摹着近在咫尺的睡颜。
原来他睡着的时候是这样的。没有了平时的清冷疏离，看起来……有点乖。
李羡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涨潮般涌上来，柔软得一塌糊涂。他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好像也不错。哪怕肩膀麻了，也值了。
山下的灯火渐次熄灭，夜色愈发深沉。星辉更加璀璨，如同碎钻般洒落人间，也洒在亭中相互依偎的两人身上。
炉火噼啪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段裴似乎在梦中呓语了一声，极轻，听不真切，脑袋无意识地在李羡肩头蹭了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又沉沉睡去。
李羡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觉得太吵。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头也轻轻歪过去，脸颊几乎要贴上段裴柔软的发丝。
在这个无人打扰的山间小亭，星河之下，他静静地守护着这份意外降临的、带着暖意的亲昵。
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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