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念住在伯父母家的时间里,受尽难以诉说的委屈。
一次池念的书包上多了道长长的彩笔印子。
那是小她7岁的池洛风拿着蜡笔在客厅追跑时,故意往她背上划的,红一道紫一道,像幅潦草的涂鸦。
她攥着书包带去找伯母,对方正和姐妹坐在沙发上嗑瓜子,拿过来草草检查一下:
“多大点事,洗不掉就扔了,让你伯父再给你买个新的。”
说着轻拍了下池洛风的头不痛不痒地说,“下次别闹了啊。”
池洛风躲在伯母身后,探出头冲她做鬼脸,手里那支没盖盖子的红色蜡笔,还在滴着颜料。
池念没说话,默默回了房间。
书包是父母送她的生日礼物,里层还藏着她画了半宿的设计图稿。
她蘸着肥皂反复搓洗,彩笔渍却像长在了帆布纤维里,越搓越扎眼,
最后手指泡得发白起皱,那道红痕依旧顽固地趴在上面,像道没愈合的疤。
池洛风更过分的是动她的钱。
知道池念攒钱想买台新绘图仪,他竟偷偷摸走她的银行卡,买了台游戏机。
被发现时还满不在乎地甩着游戏手柄:
“姐你接那么多设计单,少这点钱咋了?等我通关了就还你——
再说,你用旧绘图仪不也挺顺手?”
池洛晴小池念1岁,生得一副甜美模样,长发总烫着柔软的大卷,垂在肩头时像裹了层蜜色的雾,风一吹就轻轻晃,格外勾人。
她爱穿浅粉、奶白这类软乎乎的颜色,领口常别着小巧的蝴蝶结,衬得肩颈线条又细又软。
最会勾人的是她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会弯成月牙,
眼睫扑闪着像落了层碎星,说话时总习惯轻轻眨两下眼,带着点不自觉的娇憨。
脸颊是淡淡的鹅蛋形,涂着显嫩的蜜桃色腮红,连说话时嘴角都带着点刻意的软,
一开口,甜得像刚剥了壳的荔枝,让人忍不住放下戒心,
却没留意她眼底偶尔闪过的、过于精明的光。
一次家庭聚餐的桌上,
池念刚夹起一块鱼,池洛晴就伸过筷子抢了过去,笑嘻嘻地往嘴里塞:
“我想吃这个,姐你让着我嘛。”
伯母在一旁笑盈盈地帮腔:
“还是妹妹嘴甜会撒娇,念念你当姐姐的,多让着点应该的。”
池念看着空了的筷子,默默夹了口青菜,
嘴里的饭突然变得没滋没味,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得发闷。
更让她心疼的是那些被糟践的心血。设计手稿被池洛风拿去垫桌脚,
理由是“反正你电脑里有备份”;
好不容易抢到的设计展门票,转眼就被池洛晴送给了同学,还振振有词:
“姐你那么厉害,肯定能弄到更好的位置,我同学可崇拜你了呢。”
每次池念想理论,伯父母总说:
“都是亲戚,计较那么多干啥?他们还小,你当姐姐的多担待。”
可“担待”这两个字,像块越来越沉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看着那些被弄脏的书包、被花掉的积蓄、被揉皱的手稿,
忽然明白:有些“小”,从来不是年龄的错,是被纵容出来的蛮横。
母亲舒韵是外公外婆盼了半生才得来的独女,自小被捧在掌心里疼。
到了中晚年,池念父母双亡老两口又得了池念这个外孙女,更是宝贝得紧。
外公的书房里,至今摆着池念幼时涂鸦的画,画里歪歪扭扭的小人被他用相框仔细裱好,摆在最显眼的书架上;
外婆的樟木箱底,藏着一沓洗得发白的粗布帕子,每块帕角都绣着朵稚嫩的小雏菊——
那是池念初学女红时,缠着外婆教她绣的,针脚歪歪扭扭,线头还露在外面,却被外婆视若珍宝,叠得整整齐齐收了八年。
父母意外离世那天,外公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夜之间鬓角白了大半;
外婆抱着池念母亲的旧照片,哭得直不起腰。
老两口当即就要接池念回老宅,说
“我们养得动”。
可那时伯父母上蹿下跳,嘴上说着
“您二老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转头又对外人说
“我们当伯父母的,总不能让孩子寄人篱下”,硬是把照顾她的事揽了过去。
池念不是不懂外公外婆的心意。
每次去老宅,外婆总会变着法做给她爱吃的松鼠鳜鱼,
外公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问
“在那边住得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池念看着二老爬楼梯时微颤的膝盖,看着他们眼角深如沟壑的皱纹,
那些到了嘴边的委屈,全都咽了回去。
“挺好的,”她笑着给外婆夹块鱼,
“伯母每天都给我做排骨,表弟表妹也懂事,常帮我整理画具呢。”
外公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只是默默把她碗里的鱼刺挑干净。
池念低头扒着饭,不敢看老人眼里的担忧——
她怎么忍心,让八十多岁的外公外婆,还为她的日子牵肠挂肚。
每次依依不舍离别的时候,外婆都会往她包里塞了个红包,手背上的老年斑蹭着她的胳膊:
“缺钱了就跟外婆说,别委屈自己。”
池念点点头,转身的瞬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红包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十八岁夏末,池念的指尖在B大官网的“设计系”页面上停留许久,屏幕的光映在她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桌角压着父母生前的设计手稿,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宝贝,
去京市读B大,离父母曾奋斗过的设计圈更近一步,是她藏了整整三年的梦。
“念念,喝碗银耳羹。”杨芸推门进来,瓷碗放在桌上时发出轻响,
她的目光扫过电脑屏幕,笑意慢慢敛了些,
“洛晴说你想报B大?京市太远了呀,你长这么大没离开过家,三餐不定时怎么办?生病了谁照顾?”
池念刚想开口,杨芸已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
“你看啊,盛林现在正是要稳住的时候,你伯父天天跑工厂谈合作,夜里躺床上还在翻合同。
你要是留在本市读A大,设计系也是顶好的。
你伯父A大的张教授打过招呼了,他说你成绩好,只要报了就能上。
而且他答应带你做项目,毕业后直接进他的工作室,多好的出路。
周末去公司看看,哪怕帮着整理整理文件,都是给我们搭把手。
你爸妈不在了,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你走那么远,我们夜里都睡不着觉。”
话音刚落,走廊里传来池禹柏放大的声音,像是在跟电话那头的大伯说话,字字清晰地飘进门内:
“……大伯您是不知道,念念这孩子多贴心!知道家里难,公司最近接不到大单,我跟她伯母天天愁得睡不着。
刚才她自己说的,就报本地的A大,说能留在身边帮着照看公司,比去外地读B大靠谱多了!”
他叹口气,语气里带着“欣慰”:
“您说这孩子,才多大啊就知道替我们分担,不像洛晴洛风,整天就知道玩。
您放心,有念念在,家里这摊子总能撑住……哎,也就是她懂事,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咋办了。”
门内的池念攥紧了拳头。她仿佛能听见电话那头大伯会怎么夸她“懂事”“顾家”,这些话像绳子一样缠上来——
如果她现在反悔,就成了不懂事、不顾家、让长辈为难的孩子。
指尖掐进掌心,她盯着屏幕上B大的志愿选项,迟迟没点下去,
可走廊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像催着她做决定的鼓点。
伯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出房间,带上门时,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池念望着桌上那碗渐渐失了凉意的银耳羹,手指攥得发白。
她想起前几天无意间撞见伯父对着财务报表皱眉,嘴里念叨
“这钱要是供她去京市,公司周转就更紧了”;
想起伯母翻她书包时,目光在B大招生简章上停留的那几秒。
原来“人生地不熟”是借口,“公司离不开人”才是真心。
他们怕她走远了,翅膀硬了,会追问公司的账,会要回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池念深吸一口气,缓缓移动鼠标,关掉了B大的页面。
志愿填写框里,她一个字一个字敲下“A大设计系”,点完最后一个选项时,桌角的手稿被风吹起一角,像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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