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上梁贞又带他在巷子里绕来绕去,一会儿横着走一会儿竖着走。邵源懵得不行,抓着他的手臂往前走,问:“我们是不是小题大作了点儿。”
“其实,”梁贞说,“我们没走多远。你听鼓声是不是一直挺近的?”
邵源这么一想还真是。这地方的路太神奇了,纵横交错,给人感觉已经偏离航道八百里远,实际上竟然只是靠边走的程度。
梁贞拐了一个弯,立刻就走到大路了:“看。甩掉那群小学生了。”
“哇塞。”邵源看着后面拿着指挥棒叉着腰踏步的仪仗队队长说。
他们领先了仪仗队队长有百来米,后面又是锣又是鼓,密密麻麻的,近距离听更要命了,邵源捂着耳朵顺着路直走,半分钟过后,一个巨大的铁门出现在视线里。
铁门上挂了这么一条红底黄字的横幅:
【热烈庆祝康民老年公寓成立七十周年】
铁门两旁瞪着眼的石狮子和保安以及这个横幅加在一块儿让这个什么康民公寓显得十分有逼格。
铁门关着。
“叔!”梁贞喊了嗓,这么大声了保安还搁那儿不动如山,看见梁贞来了,扫了他一眼,手机还不离手,只是问:“来干嘛的。”
“唱戏的。”梁贞说。
“牌呢。”保安看着手机说。
“啥牌。”梁贞愣了愣。
“没牌进不来。”保安说。
“靠……电话里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塑料摩擦声,张钊凯说,“我现在给你拿过去啊。”
“嗯。”梁贞往后边的人群看了一眼,“快点儿吧等会儿堵车了。”
“你一个人啊?”张钊凯问,“邵源跟你在一块儿不?”
“在一块儿。”梁贞说。
“那我得多拿一个。”张钊凯又去翻塑料袋。
“这玩意儿按人头算?”梁贞说。
“对啊。”张钊凯说,“因为不准带亲属。”
“那群小学生怎么办。”梁贞笑了。
“都有登记的。”张钊凯说,“管得严了现在。”
三分钟后穿着小马甲的张钊凯出现了,隔着铁门给他递了两个工作人员的牌:“这儿!”
梁贞接过来,朝保安挥了挥牌,大铁门旁边的一个小铁门就开了。
张钊凯在前面带路:“你今天怎么也来了。”
“没课。”梁贞把那个牌挂邵源脖子上,“就来了。你戴着。”
“语气好点儿。”邵源看着他。
“哎,”梁贞拿回来,“爱戴不戴。”
邵源一把抢走了牌子自己挂上。
这院子里是真大,左边两栋楼,前面两排大树开路,路都看不到尽头,右边是个人工水池,不知道里面有鱼没有。
背着琴不方便,梁贞把琴送过去剧团那边,等梁贞的时候邵源见到了好几个路过的老人。
组织有点儿难找,梁贞过了好几分钟才跑回来,说:“等会儿我们去宿舍楼那边演。顺着大路走到底左转就是宿舍楼。”
“知道了。”邵源把他拐进右边的小路说,“往这边走。”
路修得很平,路边隔两三米就放一个木秋千,很有情调。如果能把草丛里的蚊虫灭一灭就更好了。
“你对这儿熟么?”邵源问。
“还行,”梁贞说,“以前经常来。”
“也是义演?”邵源问。
“不然我来看老梁么。”梁贞笑着说。
“你们锦上花,”邵源比了个大拇指,“很有爱心嘛。”
梁贞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是今天要演的《汉宫秋夜雨》。那群小学生进来了,吵吵嚷嚷的,很热闹,越来越多的老人出来了,往那边走。
草丛里突然晃了晃,一个什么东西猛地从左边蹿到右边,就在他们前面半米的地方。
“我草!”梁贞吓得后退了两步,抓住他的手。
“那是不是……”邵源看着躲到他后边的梁贞。
蛇。
邵源没说出来。
“是。”梁贞有些绝望地说。
“你怕?”邵源看了眼他缠上来的手问。
“怕。”梁贞抖了抖,攥着他的手拉他回头,“很怕。回去吧。”
“它都过去了。”邵源看着他说,“不会再出现了。”
“不行。”梁贞说,“我的心脏经不起二次伤害。”
“什么玩意儿。”邵源笑着说。
“真不行,”梁贞把手臂横在他眼前,一手的鸡皮疙瘩,“这玩意儿,太吓人了。”
“那走吧。”邵源单手推着他转身,另一只手还被握着,都泛白了,他看着握在一块儿的手笑了笑。
“真没想到……”邵源牵着他走出来,“你这么高大一个人,还怕一个没有手臂粗……”
梁贞叹了口气:“别说手臂了,手指粗的我都怕。”
“哎?”邵源有些好笑,“你是单怕这一种还是……怕它的全图鉴?”
梁贞点点头,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原本快掉光了,说起这个话题,又长出来了,“都怕。长得像它的麻绳也怕。”
“我小学的时候吧……”梁贞说,“有一天放学,我骑车回家,路上看见一条死了的……横在路中间,吓得我立马掉头绕路,像我这么坚强的小孩那天都差点儿吓哭了。”
“你掉头算逆行了吧。”邵源突然说,“坚强小孩?”
梁贞安静了一会儿,说:“算。”
俩人一对视上就笑了。
“这个时候你说这种话!”梁贞好笑道。
“我想去厕所。”到了宿舍楼下,梁贞说,“你跟我一块儿去。”
“吓尿了?”邵源心直口快道。
“你说什么?”梁贞瞪大了眼睛,“我不去了。”
邵源笑着说:“随你,反正憋着不是我难受。”
“不带这样玩的。”梁贞说。
“那儿太臭了。”邵源看着他。
梁贞还是自己去了。
梁贞回来的时候,邵源正蹲在角落里喝水,表演马上开始了,宿舍楼前面这块空地围了不少人。
“来口。”梁贞伸出手。
邵源把拧了一半的水递过去:“何老板给的。开旅馆那个何老板。找她要去。”
“喝你的得了。”梁贞喝完,盖上瓶盖揣兜里。
“她经常来这儿吗?”邵源问。
“嗯。她穿志愿者小马甲的时间比她不穿的时间都长。”
邵源说:“她还挺热心的么。”
“是。从我对她有记忆起她就这样了。”梁贞说,“……我可以说是她和吴老八带大的。”
邵源愣了愣。
“小时候……我妈不管我。”梁贞说,周围嘈杂的人声盖住了他的情绪,“老梁也不管我。”
“我就住在吴老八那儿,她来得很勤,送各种东西过来,或者陪我玩。”
邵源看着他,他越说越小声了。
“不过这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事儿。我那会儿还没长记性呢。”梁贞笑了笑,差点儿贴上他的脸,“你什么时候靠我这么近了?”
“你知道吗,”邵源看着他灿烂的笑脸,心里不是滋味,“我现在有点儿想揍你。”
“……为什么。”梁贞无辜地问。
“别笑了。”邵源移开目光,“我走了。”
“嗯。”梁贞看着他应了应,“哎,琴。”
《汉宫秋夜雨》排在小学生的芭蕾舞节目后面。邵源和陈建斌呆在一块儿,张文丽穿了戏服,顶着重重的头站在旁边等。
“这个时候唱戏是最舒服的。”陈建斌感慨道,“夏天太热了容易中暑,冬天太冷了容易着凉。”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张文丽笑着说,“现在又空调又暖宝宝的,哪儿能不舒服。”
“也是。”陈建斌敲了敲木鱼,“潇潇秋雨……①”
邵源隔着人群和梁贞对视了一眼。
梁贞笑着给他找了招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又掏出被他占为己有的水,用口型问他要不要喝点儿。
邵源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小学生演出。
排得很用心的一个节目,动作难度都不是很高,但配合相当好,笑容也很标准,讨得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
想揍你是假的,想抱抱你才是真的。
在想什么呢?
梁贞支着脑袋看着候场的邵源。
穿花衣裳的阿婆开着轮椅给他搬来了一张垫屁股用的木椅,他坐上去了,屁股一动,那椅子就晃,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阿婆,”梁贞问,“看得清吗,上面那个男孩。”
“哪个。”阿婆看着人群问。
“最帅的那个。”梁贞说。
阿婆笑了,露出一排干净的牙龈,“阿婆一个看不见!阿婆没有那么好的眼睛。”
“去前面,带你看看去,”梁贞转头问,“走不走。”
“行。”阿婆笑着扒拉着轮椅。
梁贞把木凳递给她,站起来推她。
邵源再看过来的时候梁贞竟然消失了。
现在不是管梁贞的时候,他收拾收拾领子,拿着琴上场了。
和张文丽搭戏的是锦上花一个年轻点儿的男老师,除了两位主演,其他人都由小孩来扮。
腿上的震动感是那段看不见的旋律的另一种存在形式。邵源一手拉弓一手按弦,好不投入。
梁贞站起来,他的身高在这群人里占了绝对优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邵源。邵源垂着眼睛,他拉琴的时候,总是这样微微低着头,半阖着眼皮,有时候是在看谱,有时候是沉浸了,眼里只有曲子了。
和邵源在一起他总是能很放松,就连提到以前的事儿,也不会堵多久。他从来不回忆过去,更不会想向谁去提及那段实在算不上光鲜亮丽的时光。
但邵源是个例外。
他想和邵源说这些。
梁贞想问问邵源:
你是什么牌子的止痛药啊。
还挺管用的。
“你说那个拉琴的吗?”阿婆问。
“嗯?”梁贞弯腰,“对。”
“拉得真好。”阿婆说。
梁贞笑了:“是啊。”
邵源拎着琴满场找梁贞,梁贞回到大部队,从后面拍了拍他。
“你刚跑哪儿去了?”邵源问,“水拿来。”
梁贞没回答,把水抛出去,邵源一伸手就接到了。
“回去,”梁贞说,“还是在这儿看会儿表演?”
邵源舔了舔嘴唇:“后面有什么节目。”
“有个街舞。”梁贞说,“还有一些唱跳。”
“看会儿。”邵源说。
“嗯。”梁贞说,“想不想换个地方?”
“你想去哪。”邵源转头问。
“跟我来。”梁贞故作神秘地说。
“可以啊你梁贞,”邵源一步三个阶,没两步就上了二楼,“我在上面半个小时你在下面都已经摸到上来的路了。”
“一个阿婆给我指的。”梁贞说,“这么多楼梯口就这儿没门禁。”
楼下的人唱着粤语老歌,邵源借石栏挡住自己,“看个演出跟做贼似的。”
“闻到了吗?”梁贞突兀地问。
“什么?”邵源吸了吸鼻子,那么幽远的淡香,一定是桂花。
“这儿下面有棵桂花树,”梁贞站起来,“没事儿,没人管我们的。视野很好啊你快起来看看。”
邵源站起来。桂花树上的花就那么一点儿,大部分都掉地上了。那歌手满头挑染,紫的蓝的粉的,活脱脱一个潮男。这儿看演出确实非常棒,视野开阔,就是有点儿危险,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保安撵下去。
梁贞从后面环住他,他没说话,就这么虚抱着,鼻尖凑到他脖颈后面嗅着,又不敢凑太近,怕邵源发现了,最后得出邵源比桂花香这一结论。
邵源被撩拨得脸红心跳,大气也不敢出,维持着心如止水的假象。
①.还是《汉宫秋夜雨》的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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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桂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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