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你，你看你陈阿姨的女儿大学谈的恋爱，现在一毕业就结婚稳定下来了。”
“先成家后立业课可以过得很好啊，你看我和你爸。”
“你都大三了，还一副木纳样，害。”
……
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如抽丝剥茧般从听筒传出，靳之妤无动于衷，手机被她敷衍地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刚从美院教学楼走出来，手上翻阅着一沓还呼呼冒着热气的资料。
怕是那纸张发出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听筒那侧的人捕捉到，又开始唠叨：“又在捣鼓你那些申请资料啊，你想看世界可以旅游啊，读研又不是唯一的途径，等到结婚……”
“妈，”靳之妤蹙眉，实在是忍无可忍，抑制着即将爆发的情绪，冷声道：“今天的相亲我会去的，但出国读研这件事没得商量。”
“你——”
“挂了，我在路上。”
挂了电话，手里的资料被她整理好，塞到重的像炸药包的托特包里，望着似乎看不到头的灰白校道陷入沉思。
靳兮慈，她妈。
一个在公司雷厉风行、呼风唤雨惯了的女强人，穷尽几十年的时间妄想事业和家庭同时兼顾，可她忘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尽管她的父亲，云桀，似乎从未抱怨过什么，但靳之妤可以看出来，他一直在压抑着些什么，只是时机未到，导火线还没被点燃。
靳之妤思忖，这样的家庭真的如靳兮慈口中说的那般美好吗，她不置可否。
国庆假期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从人们的指尖悄然滑过，校道上熙熙攘攘着的都是拖着行李箱放小的大学生，大都兴致缺缺，对比起9月30号那天对着前置摄像头大喊：“妈妈，人生是旷野。”饱含生命力的样子简直天悬地隔。
望着稀稀拉拉的人群，靳之妤的情绪不自觉地低了几度，连最明显的酒窝都隐了下来，像阴雨天。
靳之妤今年大三，攻读屿州大学的数字媒体艺术专业，九月份刚从深城校区回来，对主校区还不熟，去哪都需要导航。
尽管屿州已临近十月中旬，秋老虎顶风作案，却还在暗孜孜地行着残夏的酷烈。
从美院到两人约定的地点——【MòFish】不过七八分钟的距离，没走两步路她就已经开始哐哐往外冒汗。
【MòFish】是屿州第一家听障友好型咖啡厅，今年九月份才正式营业，人满为患已经是家常便饭，究其火爆的原因得追溯回其店长：
——林汀，屿大的风云人物。
绩点铁打的第一、奖学金次次一等、大三上就把四年的学分全修完，这些事迹对比起接下来出场的都稍显逊色。
想着，靳之妤的手指下意识地打开Safari游览器，在建议那直接点开百度百科，链接十分懂事地自动跳转属于林汀的界面：
林汀，女，2002年6月21日出生于屿州，身高175，现就读于屿州大学软件工程专业，【聆听】app创始人，屿大首个世界级听障设备专利获得者……
一句话总结她的影响力：男人看了无比自卑，女人看了疯狂迷恋。
靳之妤其实没见过本人，但在深城校区的那两年，这个名字可是常活跃于大家唇齿留香的茶余饭后，实实在在地勾起了她的一丝兴趣。
她竟想，像林汀这样的高岭之花，有没有跌落神坛的那一刻呢。
腹诽着，已经走到了校门口，不知为何，她的脚步缓了下来，放下一直在扇风的左手，认真望向对面。
【MòFish】位于校门的斜对面，单独的大平层，成L状倾斜着，门前有两棵参天常青树，繁茂的枝叶随风扭着秧歌，喜感向四周溢出。
店门是由两块落地玻璃组成的，上面贴着些透明的贴纸，不多，不会让人心生烦意，不少，有自己的特色可言。
阳光为它们镀上一层金灿灿的轮廓，她凑近瞧了瞧，认出上面是不同国家「欢迎光临」的手语标识。
框四周设有感应带，待她靠近，自动打开。
靳之妤一进门，就被调动了五感中的两感。
挂在门框上方的小鱼风铃响起清脆的碰撞声，听觉。
遍布咖啡厅壁上的指示灯逐一亮起浅蓝色的光，连起来是一条小鱼的形状，视觉。
这就是店员接收到有客人来的信号的方式，前者是听人店员，后者是聋人店员。
店内播放着轻音乐，调如德芙巧克力般浸入心扉，咖啡香混着一种特调的木质麝香，冷气很足，身上的热气顿时被驱散许多。
靳之妤像只小猫，舒服地眯了眯眼。
店员注意到了她，用满溢的笑容迎接她的到来，靳之妤回笑，点头示意。
用尊重代替同情，这是一种更周到礼貌的方式，没有歧视，没有区别对待。
靳之妤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将店员管理得这样饱富涵养、有条不紊。
店内装修风格偏极简冷淡风，整体色调由黑白灰浅蓝构成。店内同外部看去般成L型，里侧放着一张长桌，到店这会周围已经坐满了人，想必就是今天研讨会的人员，其余的都是圆形的桌台。
说到研讨会，这里前情回顾一下，【MòFish】是预约制入店，平常一到预约店网页直接卡到零碎，这回她之所以有机会预约到是因为店内要开一个新品研讨会，前来参加的人都是听障人士，大家在用手语沟通的时候可能或多或少会发出一些生理性的声音，怕大家介意，预约界面也出现了这个提示。
但靳之妤完全不介意，大家都是地球人，哪来的高低贵贱之分呢。
她预约的是二号桌，靠落地全景窗，看到醒目的台号，径直走了过去，握着背柄轻抬后移，将包放在里侧，落座。
“清清，你快看二号桌的那个女生，好美啊！”站在甜品冷柜前的女生偏过头激动地肘了下旁边滑着屏幕查看订单的清清。
靳之妤今天特意没化妆，但本就浓颜系的她加上肤白粉唇，不施粉黛反而流露出纯粹的原始美，穿得也很随意，贴身的深绿色上衣，阔腿牛仔裤。
“基础款穿在她身上怎么就那么有感觉啊，果然，时尚完成度还得看脸。”女孩眼睛亮亮的，满眼欣赏。
清清被她小幅度地推搡了一下，指尖误触退出熄屏键。
“别闹。”她笑。
正准备重新点开程序，她倏地愣住。
透过光线反射，身后备餐台处的店长侧身的影像呈现在纯黑的屏幕上，好像在……穿望着那个女生。
一秒。
五秒。
十秒。
终于，好奇心问鼎，促使她回了头。
发现店长仍背着身，正将滤纸网搭在滤杯上，手冲着顾客点的原生玫夏。
好吧，大概是错觉，女孩不解地摇了摇头，继续打开屏幕处理订单。
“轰——”
雷声落下，一览无云的晴天竟在悄然间乌云密布，低压压城，几只乌鸦掠过，发出残喘的鸣声，透过窗缝沉了进来。
靳之妤抬腕，九点四十五，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百无聊赖地将左腿搭在右膝上晃了晃，她瞥到余光里露出一个尖尖角的画本，于是倾身拿了起来，打开摊在腿上，身体往后靠。
靳之妤咪着左眼，右手食指拇指捏着鼻头，抬眼望向窗外，比构着对面的哥特式教学楼。
还别说，这个雷暴雨配上这栋哥特式教学楼，有点《星期三》暗黑系的感觉了，她好喜欢。
“刷刷——”
铅笔与素描纸摩擦发出的声响和彼时里侧传出起伏很小的背景音混在一起，让靳之妤很快地进入状态。
不一会，大致的构图就呈现在画纸上，接着随手在右下角签上名字和日期，才再度抬起头来看向店内。
好奇怪，怎么总感觉有股暖阳般热烈的视线投向这边，很是炙热，很是赤诚。
带着满头的问号寻找着源头，却总是落空。
顶着问号真的好重，她直起腰往前转了转肩胛骨，发出了“咯哒”一声，抱着试探再次往后转，又是“哒咯”一声。
古人云过犹不及不是没道理，这段时间熬大夜赶作品集，作息紊乱得像一盘散沙。
不行，今晚开始得早睡早……要不明天，明天一定，一周一更的百广今晚更新，哪能错过。
“靳之妤小姐。”略显突兀的男声毫无预警地出现，打破店内此刻的舒适。
靳之妤停下悠悠晃动着的右腿，缓缓掀开眼皮，掖着嘴角扬起一抹客套的笑，往声源处望去。
“你好，请坐吧。”淡若茶水的声音在两人之间散开。
闻钦易，屿州大学计算机专业三年级，这是靳之妤目前已知关于他的所有信息。
两人断断续续聊了一个周末，她属实是没心思，对方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回得慢，极其敷衍，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她没想法，按照剧情的正常走向，对方这会就会知难而退，可能对方比较猎奇，仍旧穷追不舍，还借着父母之命将她约了出来。
她也是没招，想见就见吧，真诚点坦白自己没那个心思，断了对方的后路，也断了靳兮慈的念想。
出于专业习惯，靳之妤在外喜欢用眼睛比构身边人的五官和身形，面前男生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张扬，眉骨高隆，眉峰往后扬，鼻梁成驼峰状，嘴唇微厚，唇珠稍大，嗯，看起来很凶。
但穿衣打扮属实过于高调，撇开满身logo不说，他身上那件刺着几朵大红玫瑰的西服外套很扎眼，透露出一股超越这个年纪的油腻感，况且，逼近三十度的天气，他真的不觉得热吗。
救命......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闻钦易，京城人，保送的屿大，目前单身。”他的声音很厚实，调很高，让人感觉非常的大男子主义。
“靳之妤，屿大数字媒体设计大三。”靳之妤淡淡回，声音没什么起伏。
桌上有点单的二维码，还有一个招呼店员的按钮，靳之妤将画本沿着线圈对折，同笔一起放在桌沿，拿起手机扫码点单。
“喝点什么吗？”靳之妤抬眼，对上他的，将手机往他面前象征性地偏了些许。
确实是没偏多少，身体仍旧靠着背椅，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交替点着桌面。
“还是我来点吧，我约的见面。”
“不用，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说。”
“行，冰美式，谢谢。”他没勉强，松了口。
靳之妤将冰美式旁边的加号，滑了滑界面，看到了被段昱吹了很多次耳旁风的原味巴斯克，加进购物车，领了新客优惠券，下单，接着把手机放在桌面上，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雨停了。
“是有什么事情想先说吗？”闻钦易见她没开口，忍不住问出来。
“哦，不好意思。”靳之妤转过头来，忖了忖，微微笑：“是这样的，我想大家都是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坦白来说，我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所以……”
“所以你是想和我说，叫我放弃，一拍两散，各回各家？”闻钦易打断她，话中带笑。
很瘆人的那种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get到，就是恐怖片里拿着菜刀的npc在空中挥舞时发出呵呵呵咯咯咯的那种笑。
“嗯……是这个意思。”靳之妤这么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最讨厌恐怖片了。
但她总觉得他在点自己呢，难不成真的对自己有意思，呃，不接。
“没关系啊，我可以等你的，直到你有了恋爱的想法为止，在这之前，我可以一直当你的被选项。”闻钦易两手一摊，面带微微笑，特别坦然地望着她。
我……靠，怎么有人可以把想当备胎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够猎奇的。
“你误会了。”靳之妤眉宇染上了一丝丝无奈与不解，认真道：“我对你没有任何的想法，我的意思是，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靳之妤紧盯着他的脸，试图找出一丝丝漏泄破绽的痕迹，但无果。
她不喜欢绕来绕去，至少在这个人面前不想，一切暧昧的行为都不应该在两人之间产生，这是她的底线。
腹诽了好一会，正准备一股脑地输出时，电话铃插了进来。
“不好意思。”闻钦易按了下手机侧边的按钮，起身，抬起头和靳之妤示意，”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他经过自己身边时那股浓烈的男香扑了她满脸，她不禁蹙眉，无奈地用手在空气中扇了扇。
不一会，一个店员小姐姐端着一个木质托盘将餐品送了过来，它们被依次放在圆桌上，靳之妤注意到她的胸牌上贴着一个手掌张开的标识，猜测应该是可以使用手语，于是靳之妤竖起拇指朝她弯了两下。
在手语里，这个动作是表示谢谢的意思。
店员小姐姐看起来很惊喜，马上回馈了她一个灿烂的微笑，真是人如其名，她的名字就叫笑笑。
看着完美切面的巴斯克，靳之妤迫不及待地拿起甜品勺，擓了一小块放入嘴里。
绵密的口感，入口即化，芝士的咸香味入口即化，但完全不会觉得腻，怪不得大家都说好吃的巴斯克往往是藏在咖啡厅里。
见闻钦易还没回来，靳之妤百无聊赖地重拾画本，翻开新的一页，抬起头，寻找着下一个被她记录的对象。
就在她低头将画纸上格格不入的橡皮屑抚走时，旁边突然有人经过，身上萦绕着独特的木调香掩盖掉那股黏腻，随着路过的气流沁入她的心扉，牢牢抓住她的注意力。
无形的讯息被一股隐形状的外力拉扯着，迫使她抬头。
她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背影。
都说帅是一种感觉，仅仅是一个背影，靳之妤就已经感受到对方爆棚的英气。
与锁骨齐平的长发一侧被掖在左耳后，露出助听器的机身，身材颀长高挑，穿着深蓝色牛仔两件套，上衣被整齐地掖进牛仔裤里边，被扯出一丝丝弯曲的幅度，袖口被规整地挽了几叠在手肘处，干净利落，直筒牛仔裤往下泄，搭配着纯黑的系腰带，脚腕很纤细，动起来时左右两侧会沿着脚筋往里陷。
就，很带感，靳之妤竟生出一丝想试试把自己的虎口卡在那里的歪念头。
好像……有点冒犯了。
不知道你们哇，但是靳之妤每次只要生出一些很放不上台面的想法时，总会觉得周围有人在读她的心，每、一、次。
这次也没出现什么意外，这不，想着想着，对方突然转过身，就这么毫无预警地撞进了靳之妤略带冒犯的眼眸里。
她已经开始在心里打着草稿准备发微博了，文案：救命，偷看美女……哦不，是帅女被抓包了怎么办，呜呜呜，好尴尬，好想死。
隔得有点远，靳之妤实在是没看清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对方估计也没在意她这些小啾啾，已经落座在长桌的另一侧。
靳之妤鬼使神差地执起笔，将铅笔抵在下巴处，思考着什么。
就在她低头的那一刻，林汀视线回望，流光交错，稳当地坠落在靳之妤的身上。
桌上大家无比投入地比着手语，交流着这次「听」系列新品智能听障友好型手表的使用感受。
而桌下，没人在意的角落，林汀视线下落，刚刚紧握着的手掌渐渐泄力，被揉皱的画纸失去禁锢回展开来，拇指来回摩挲着右下角的签名。
Yu。
“妈妈，人生是旷野”来源于网络热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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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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