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之妤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就，如芒刺背。
但想到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哪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下胡作非为，自己吓自己罢了，于是她耸了耸肩，地把画笔卡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贴着胸口捋着气。
但，她还是想转身一探究竟。
“啊——”
转头那一刹那，无预警地对上那双空洞的眼眸，靳之妤不受控地尖叫，但下一秒就紧紧捂着嘴，眼底尽是恐慌，框周噙着些许生理性的泪珠，十分狼狈。
如果说刚刚靳之妤感受到炙热的视线是冬日里的暖阳，那么此刻对方跃跃欲试的目光如恶犬般虎视眈眈，已经完全构成了性骚扰。
闻钦易看她反应那么大，有点意外，无所谓地咋吧道：“哦，不好意思，我看你画得那么专注，实在是不忍心打扰你。”
他若无其事地坐回到原位，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戏虐的眼神，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靳之妤。
靳之妤是真的被吓到了，抖着手将画本倒扣在桌面上，胸口不受控地上下起伏，有点喘不上气，眉头蹙起，视线落在桌面的空盘子上。
既然对方那么不讲理，她也不必要顾着对方父母的面子保留着最后一丝的体面了。
她放下叠在右膝上的腿，捋平上面的褶皱，面无表情道，“闻钦易，我没有兴趣陪你玩，到此为止吧，我回去会和我妈说我们不合适。”
话落，靳之妤左手捂着衣口，倾身拿起放在椅子侧边的托特包，利落起身，没再给对方任何的眼神。
可下一秒就被对方猛地一推，往后磕碜了一段距离，跌落在椅子上。
椅子乘着靳之妤的重量，由于惯性力紧贴着大理石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鸣叫，再次扰乱了店内的平静。
靳之妤吃疼，脸巴巴皱，由于托特包太重，右手小臂被挂柄勒得涨红，左手反扣揉着磕到木椅把手的后腰，发出阵阵闷哼声。
闻钦易像是被点燃的手榴弹，一去谈笑风云的脸庞，朝靳之妤挥起右手。
一阵如乌云般的黑影即将落下，靳之妤来不及思考，咪着左眼侧头，抬起颤巍的右手尽可能地保护一下自己。
“靠——”
谩骂声伴随着玻璃杯碎落一地的清脆声，把靳之妤从混沌中拽了出来，随之映入眼帘的就是闻钦易被一套一气呵成的擒拿压倒在地。
那个女生顶着一张戾气十足的脸，在闻钦易落下手掌的那一刻伸出右手迎面顶了上去，脚步快速她的前方跨，手掌用力擒住他的，接着利落地将右手臂反转，紧锁在他的背后。
还没完，闻钦易得了闲的左手突然猛地往后怼，那个女生敏捷地侧过身伸出左手紧握着肘关节，接着向下滑铐住手腕同另一只手一样反锁在身后。
闻钦易体重比较大，左右不安分地扭动着身躯，她看准时机就着手腕将他往前推，撞上圆桌，双膝同装着冰美式的玻璃杯一同“咣当”一声跪落在地。
以一种十分屈辱，脸面全无的方式被迫缴械投降。
店里为数不多的两个男店员顾不及投去钦佩的目光，马上上前一人压着一边手臂，紧锁着连连求饶的闻钦易。
靳之妤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完了全程，比闻钦易动粗这件事让靳之妤跟惊讶的是
——这个女生居然就是大江湖畔大名鼎鼎的林汀！
她在校园论坛上看过林汀的照片，即便那已经是一张被人转载水印无数，趋如马赛克般的像素图，她还是能认出林汀眼角处那颗泪痣。
顷刻之间，店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旁边的店员小姐姐也说已经报警了，但林汀总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脸色很难看。
靳之妤眼一瞥，发现坠落在一号桌底下的助听器，猛地回过神，小跑过去拾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觉得还是有点脏，又吹了吹，才回来。
这回，她勇敢地靠近林汀，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手背，然后将助听器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往她面前凑。
靳之妤可能根本没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有多惨萌吧。
发丝凌乱，小脸煞白，深色牛仔裤被染上大片黑灰色的水渍，可这些她都不在乎，将助听器视若珍宝，像小狗虔诚地将主人抛出去的玩具球乖乖地叼了过去，摇着尾巴仰着头望着她。
林汀心不知为何就软了下来。
下意识地朝靳之妤比了一大段的手语，看着她朝自己眨着略显困惑的注水眸子，她皱了皱眉，接过靳之妤手里的助听器戴了回去。
开口，“谢谢你，身上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该怎么去形容林汀的声音呢，如砂纸表面般带有一丝褶皱，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清脆，细细回味，又好似深秋薄雾般的清凉，带有一丝忧伤。
给她一种感觉，林汀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的。
“没有，是我谢谢你才对，林汀学姐。”靳之妤对上她的眼眸，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个度，像被云朵包裹般的宣呼。
啊啊啊，靳之妤真狠自己没出息，在欣赏的人面前老是会露怯结巴，死嘴我真的很讨厌你。
“嗯，不客气。”林汀屈指挠了挠略白的鼻尖，继续道，“裤子弄脏是我的责任，要不我们加……”
没等林汀说完，跪坐在地上的闻钦易突然发出冷笑。
“靳之妤你装什么受害者啊，老子之前跟你聊天不需要时间成本吗，欲擒故纵不就是喜欢吗，还来这里装纯情小白兔，早就不是什么清白的人了不是吗。”
“穿成这样，不就是赤/裸/裸的勾/引吗，真当自己是什么白月光啊。”
“把自己捧那么高，小心掉下来摔得惨不忍睹哦。”
“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靳之妤，检讨一下自己吧。”
空气像是被抽了个真空，让这些话无法通过介质传播到耳朵里，只剩下耳边的翁翁声在欲盖弥彰。
林汀右拳撰紧，好似蓄力待发，听到这些污言秽语的第一秒她就想邦邦地往他脸上捶。
可下一秒，一双暖烘烘的小手紧握了上来。
林汀没吃过止痛药，可这次皮肤上起了一片的栗子硬生生地被这个女孩给安抚好了，带有安慰色彩的温度沁入肌肤沿着神经末梢传入神经中枢，填补着她心里破皮的伤口。
这不是止痛药是什么，或许有些词不达意，但她目前没有更好的答案了。
靳之妤不想再让事态发展下去了，于是她在看到林汀想要上前的时候，拼命地抓住她的手，可她的手比她的长了许多，怕她就着缝隙挣脱，实在没办法就给她上了强度，希望她不会怪自己。
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难堪的情况了，还有更恶劣的经历她都有过，其实要说很难过吧，其实也没有，要说不难过，那还是有一点点的，心里胀胀的，像是吸了水的海绵拉扯着往下坠，有点累。
小学到高中阶段，她都是胖胖的，班上的男生就无休止地嘲笑她，抱团群嘲说：
“腿那么粗穿短裤是不是每次拍照都要修几个小时的图啊。”
“这么胖的人不配穿短裤。”
还有一到运动会，她就会被他们称作拔河队的主力人员，没问过她的意见就把她放到名单里。
可她就是喜欢穿短裤，就是不喜欢参加拔河啊，干嘛老是要为难她呢，她也会委屈的。
上了大学以后，两个月不吃不喝减了六十斤瘦到脱相，远在深城的她不知道因为低血糖在画室晕倒过多少次，但她穿上漂亮衣服的时候，她是觉得值得的。
可辱骂嘲笑就此停止了吗，没有。
开始有人造无成本的谣，说她穿成这样就是为了勾引别人，更有甚者，在校园论坛上指桑骂槐说着暗话群嘲。
当初段昱也是像林汀这般气愤想要反击，她也阻止了她。
理由是，人以和为贵，这也是靳兮慈和云桀从小对她的教育方式。
她始终认为这些人影响不了她的，如果她总是为了这些毫无依据支撑的污言秽语而计较的话，那她的精力这么着都不够来平分给自己热爱的事情。
有句话讲得特别好，我们应该将自己的精力看成是最宝贵的奢侈品，要花在值得的人和事上。
嗯，她已经将九成的精力花在绘画上了，关于维权这件事，已经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了，而是她能不能、有没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去对抗。
林汀侧过头，将她脸上复杂的表情照单全收，拍了拍她紧握到关节泛白的手指，就着她的手将她往身后带，深吸了一口气。
“同学，你知不知道受害者理论完全是逻辑上漏洞百出的谬误，屿大的学生在外这样处事，是不是太丢学校的985招牌了？”
“没看出来人家根本不想和你聊吗，你有时间成本，靳之妤就没有吗？”
“她穿成什么样是她的自由，你是她谁啊在这指手画脚上了？”
“还有，一个巴掌是拍得响的，那就是施暴者的手掌拍在受害者的脸上的时候。”
“哦，我忘了，你刚刚那一巴掌没得逞吧，尝到不得志的感觉了吧，怪不得在这阴阳怪气上了。”
“还是说刚才是真的爽到了，如果想再感受一下的话，来店里，随时奉陪。”
林汀一顿输出不带任何喘息，没人见过她那么失态、那么地动山摇、那么愤愤不平的样子。
她在大家面前一直是一个很淡很淡的人，淡到连生气都不会，她有一个很火的词条「呆板的木头」，好像根本没有任何的人和事会是她乱了方阵。
靳之妤抬起头，认真地望向林汀，满眼不可置信。
这是第一次有人大大方方、不计后果、义无反顾地替她争辩，她突然好想大哭，好想嚎啕大哭，就，鬼哭狼嚎的那种程度。
但她不能，呜呜呜，今天带了全新的美瞳，出门太急还没来得及用定妆，还有，林汀就在旁边，她哭不下脸。
就这样使劲往里憋，眉头因为极度的克制蹙成一个小山丘，鼻尖轻颤，染上一丝粉红，鼻翼不受控制地小幅度翕张，看得出她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眼睫同蝴蝶般扑朔迷离地煽动着，上唇被贝齿紧拽着，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抿，生怕一个不小心泻出一丝唔咽。
整个头微微向上仰，与泪珠的重力做着抗争。
林汀呼了口气，转过身想继续刚才的话题，结果看到靳之妤不控地抽搐着，以为她以为刚才的事情触发了某些并发症，连忙上前，用右手掌抵着她的头往她面前靠。
靳之妤被动将头恢复原样，伴随着泪珠溃堤成两条小溪，云里雾里地对上了她的眼眸。
她好高啊，呜呜呜，我怎么、怎么才到她的脖子，呃，打了一个嗝。
她的瞳孔是琥珀色的，好美啊，都不需要带美瞳了，呃，又打了一个嗝。
靳之妤就这样在心底呐喊，林汀怎么能那么完美啊，呃，怎么还在打嗝啊。
“是哪里不舒服吗，”林汀上下看，检查着她的情况，生怕错过哪个细节。
靳之妤不好摇头，就使劲晃动着手。
看着她身体像水泵般有律地抽动，好像是……打嗝？
有眼力见的清清马上从操作台里边打了一杯温开水递给林汀，林汀拉着靳之妤到一号桌台坐着，边给她顺着背，边将水杯往她嘴边凑。
靳之妤现在也毫无什么形象可言了，就着林汀的动作顺着水，一口当作七口吞。
还得是土方法好使，几轮过后已经完全好了。
“谢谢你啊学姐。”因为哭过的原因，声音有点沙哑。
靳之妤低着头，将水杯握在手里，鞋尖对着一撞一撞的，像极了耷拉着耳朵的丧气小金毛。
“其实，你不用在意那些话的。”林汀望着她。
泪渍半干，成小溪状印在她的脸颊，但却不显得狼狈，反而还有点可爱。
如果说林汀的五官给别人的感觉是硬和利，那靳之妤的调就是柔和软。
虽然她和林汀一样是浓颜系，但她的眉毛是偏敛的，眼睫很长，鼻子很小巧，微笑唇 ，嘴唇往下抿时两侧的酒窝像两个小括号般挂着，唇珠很蓬，就感觉……很好rua的样子。
想到这，林汀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嗯，我哭不是因为这个。”靳之妤忖了下，想着这些话说出来好想有点矫情，但她这个人吧有事根本憋不住，“我哭是因为，特别感动，就，有人替我说话。”
怕指名不道姓的，学姐get不到，在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着重咬了一下音，哎哟喂，好周到啊靳之妤。
听到这话，林汀的右手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抓了抓，没开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警笛的声音，靳之妤看着穿着制服的民警过来，顿时挺起腰杆，正襟危坐。
说出来怕你们笑话，她最怕这种职业化特别明显的人了，像什么教官、警察、牙医之类了，她恨不得避而远之。
看出些端倪的林汀，嘴角掖了掖，无声笑。
靳之妤当然没注意到啊，眼神紧随民警，生怕漏掉什么信息耽误他们的工作，看到他和店员了解完信息，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深吸了一口大气。
民警简单地和她了解了一下情况，包括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之类的，靳之妤就乖乖地答：“嗯嗯”、“哦哦”、“是的”
闻钦易被带走，此事件被判为寻衅滋事，但又能怎么样呢，他的家人无论如何都会把他保出来，该受到的惩罚也无处可施。
不过想想她自己也没吃什么哑巴亏，毕竟有人维护她了耶。
想到这，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洗脸的她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去！”下一秒抬腕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了，她十一点三十五有一节德语课，这里开车去机构是正正好，但今天返校日耶，这条主干道的，车、多、到、爆。
她顾不及裙子狼狈的样子，急匆匆地收起化妆包，掠开帘子就是往外跑。
“我先走啦，等会还有课，谢谢学姐。”靳之妤路过林汀去拿包，话都带着风。
“那个……”林汀欲言又止，看起来有点为难。
“嗯？”靳之妤边吧化妆包塞进包里，边抬头看她。
林汀挑了挑左眉，指着她的裤子，“我是说，加个微信吧，裤子，我要赔的。”
“害，不……”靳之妤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改口，“嘿嘿，好呀好呀，但我手机不知道藏在包里的哪个角落，我给你电话号码吧。”
救救，学姐居然主动加我耶，来来来，你们一个个排排好队准备掐我，让我体会一下真实的感受。
“好。”林汀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就去拿手机。
等她回来，靳之妤已经整装待发，站在门口像只招财猫朝她挥挥手。
林汀又笑了。
“学姐你好香啊。”待林汀走进，靳之妤顶着张痴迷的脸脱口而出。
靳之妤你要死啊，干嘛把心里话说出来啊，真的很冒犯！
看着林汀翕张的小嘴，靳之妤连忙改口，“啊，学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能不能推一下……链接。”
链接这个解释，嗯，还不错，都说拉近女生之间关系要链接最合适了。
“可以的。”林汀解锁手机，打开微信递了过去，“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林汀，树林的林，金陵岸，烟汀草的汀。
啧啧啧，果然，脸长得好看就是无敌，这么文绉绉的话从她嘴里出来，不但不装，还特别显贵。
“我是靳之妤，靳东的靳，之于你的之，婕妤的妤，嘿嘿。”边说着，指尖边嗒嗒嗒的一顿输出，然后将手机递回给林汀。
但奈何刚刚擦干手的时候顺手抹了护手霜，“嘶溜”一声，直直落地。
我去了，林汀的手机可是裸着的最新款iPhone 17pm！！！
靳之妤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啊，急忙蹲下身去捡。
尽管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但那道殷红的疤痕还是露出些许，林汀没办法忽视。
噫，怎么看起来那么高级的店铺，也放了张大红色的“欢迎光临”门毯啊，靳之妤思绪开始乱飘。
小姐你在干嘛，还不赶紧捡起来看看有没有坏啊，看的我真火大。
靳之妤拾起手机，仔仔细细、上下左右地用她尺一般的眼睛勘察，呼，还好没坏。
“对不起啊，学姐，真的非常抱歉。”靳之妤将手机双手递了过去。
看着她仰着头对着自己狂眨眼，一去刚刚布满委屈的脸，林汀拎了下嘴角，“没事，不是还有课吗，快走吧。”
“哦哦，好的，学姐再见。”靳之妤晃着她的手朝林汀笑。
玻璃门开了又关，林汀的脸也冷了下来。
她走到二号台想把椅子在往里靠一些的时候，发现了那本躺在桌沿反扣着的画本。
她没多思考，拿起，转了面。
井然有序又带有强烈个人色彩的线条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她不禁摇头，莞尔一笑，嘴角抿着向上勾。
就，有种看破少女心意后却不说破的拿捏和宠溺。
画上是她的正面图。
穿着直筒马丁靴、工装裤、无袖背心，脚尖点地，右膝微微往前抬。
往上，她用牙齿咬着衣摆，露出了一大片纹路凹凸分明的马甲线，与锁骨齐平的一刀切短发左侧被掖入耳后，脸部被几根随意却不失格的线条掩着。
再往上，就是她的助听器。
嗯。
是她，林汀。
“我们应该将我们的精力看成奢侈品……”出自Taylor Swift 在博客《New Heights》中的谈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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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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