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韶华宫内,小宫女三五成群,翻找衣笥,忙得晕头转向,奉靖宁小公主之令,寻新岁年间,圣上所赏的异邦赤螺燕尾罗裙。
未曾想今岁收整衣裙之责,轮到新入宫的小宫女,年间赏赐颇多,一时竟遗忘归处。
嬴玥于铜镜前,整理梳妆,顺着窗口瞧到院中因犯错而跪立心惊的小宫女,心中怅然,这深宫之中,日复一日的祸端。
少时,青禾身后便随着三个小宫女入内,作揖笑颜:“殿下,衣裙找到了,已打理完毕,奴婢侍奉殿下更衣。”
嬴玥闻言起身,打量由衣桁撑开的红螺燕尾罗裙,衣缀鎏金,艳丽明媚。
她鲜少穿这般夺目红裙,然今日不同,应当隆重些。
嬴玥坐于轿辇之中,掀帘向窗外望去,瞧着明黄琉璃瓦,庄严朱红的午门渐行渐远,随着车辇转弯,消失不见,似有一滴水于脑海中滴落炸开,引起阵阵涟漪。
“殿下,咱们到了。”
青禾出声通报,掀帘伸手扶嬴玥下辇。
石阶灰烬尤盛,朱门四敞,轩楹洞开,见院内五六位绯色官服男子,谈笑风生。
嬴玥抬头望向门前可四季常绿的香樟,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隙,阴影斑驳映于石阶之上,胸中似有清风袭过,清爽宜人。
她喜欢这棵香樟树。
“靖宁公主到!”
随行的大监高呼。
众人肃然回首成排,异口同声,作揖跪拜:“下官拜见靖宁公主!”
“众大人不必多礼,平身吧。”嬴玥抬腿行入院中,莞尔笑言:“哪位大人方便带本宫参观一下?”
她眸光于各位工部高官面上拂过,倏然心下一紧,然于面上不动声色,未得察觉,藏于袖中的手,掌心已被指甲划破,“这位大人瞧着面生的很,可愿指引本宫参观?”
“禀殿下,下官沈辞,于工部就职。”沈辞身着绯色飞雁官服,腰间环佩十一銙金带,头戴纱罗软巾,面容俊朗,身量修长,鞠躬作揖,“殿下言重了,下官分内之事。”
嬴玥闻得沈辞这般言论,立于人前,上下打量着他。
气氛一瞬间诡异静谧。
沈辞弯腰作揖良久。
“禀殿下,沈大人为今岁新晋探花,今日第一天当值,殿下眼生实属正常。”张员外郎从旁解释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本宫觉得眼生,众大人且去忙吧,有沈大人照看本宫便好。”嬴玥视线从沈辞身上移走,抬手示意,“沈大人别拘着了,起来吧。”
嬴玥将众人遣散开来,随着沈辞,往院落中央行去。
一路行来,沈辞可谓恪尽职守,为她讲解院落风水,房屋构造,修缮事宜。
“殿下您瞧,这偏院中的池塘,最为妙哉。”沈辞站于塘边石墩之上,指着池水,解释道:“此为活水,直通京外大运河,水量充足,水质澄澈……”
然嬴玥此刻无心瞧他装模做样,她寻了他良久,近日缘因自立门户之事,于朝中那些老东西斡旋,未顾得上他,今竟自己送到她跟前来了。
“青禾,本宫有些乏了,你且去边缃楼替本宫安排间房,待这边事了,小憩片刻。”嬴玥寻得理由将青禾遣走。
池边垂柳嫩芽初发,泉水汩汩,沈辞停了讲述,瞧着一袭鎏金红裙的女孩,早春的风夹杂着青草香,沁人心脾,吹动了步摇秀发,他弯唇轻笑:“着实没想到一年未见,泱泱小娘子竟摇身一变成大曜尊贵的靖宁小公主。”
一月前,他知科举新令初颁,冒险直达圣听,恐性命之忧,幸得张员外郎赏识他之才华,殿前举荐,谋得工部侍郎这高官,一朝飞黄腾达,荣宠加身。
“言语之上,沈大人胆敢如此轻浮,不怕本宫要了你的项上人头吗!?”
窥探四下无人,嬴玥猝起攻之,脚尖轻踏池水掠过,抬掌袭去,掌风凛然。
沈辞侧身躲过,被袖边流苏擦过脸颊,反手拽住嬴玥手腕拉回,意制于臂膀之间,未料其足下蓄力,于头顶腾空翻过,落于池中立柱之上。
“沈大人身手还需精进呀!”池面水光嶙峋,波澜不惊,嬴玥双手环臂,挑眉笑言,“寻你一年未果,未料到您也摇身一变成这朝中高官喽。”
女孩明媚张扬,肆意潇洒,她改变主意了,她不要他死,她要将他捆于身边,以他为乐,尽管赌注可能是她的命。
嬴玥注神侧耳倾听,稀稀碎碎的脚步声,应是小批测量工人往这边来了,分神之际,一时不查,沈辞轻身行至身旁,冷冽的气息混着皂角清香充斥鼻腔。
池中立柱空间局促,难以容纳两人,嬴玥足下一滑,侧身向湖面栽倒,沈辞见状出手环住她的腰际。
他嘴角噙着笑,玩味显然,“殿下还是小心些的好,万不可在此处湿了身。”
心口似有羽毛抚过,痒意盎然,女孩的腰如春柳般,盈盈一握便似要折了过去,棉团柳絮,香软入怀。
嬴玥心中暗骂其登徒浪子,瞧着屋后工人将至,咬紧后槽牙,捏住沈辞领口,两人齐齐坠入池中,漾起大片水花。
顷刻众人哗然:“快来人呀!靖宁小公主与沈大人落水啦!”
高官工人鬓角浸汗,岸上乱作一团。
池塘算不得浅,嬴玥于水中,可如鱼儿般自在,出掌向沈辞袭去,拉开二人距离,怒瞪圆目,示意他当心岸上众人,随即向池面游去。
瞧着向上挣脱的女孩,沈辞心中玩意大发,忆起方才她于众人面前与他难堪,伸手擒住她的脚踝,用力拉至臂弯中,于背后紧紧环住腰际肩胛,青丝随波而起,扫过他的颊边。
嬴玥受制于他,碍于岸上众人,未敢大幅度挣扎,察觉岸边众人为寻她,如下饺子般一个接一接的投入池中,情急之下遂低头咬于膀间肘臂,血液于齿间散开。
沈辞闷哼一声,肘间并未松懈半分,脚下律动,带着嬴玥向池边游去。
“啊!吼!”嬴玥探出池面,唤了一口气,胸中气压瞬减,故作柔弱之态。
青禾手持肩帛,紧张上前,将嬴玥包裹,嗓中略带哭腔:“殿下,身体可有何处不适?”
“本宫无碍,方才足下一滑,不慎落入湖中。”嬴玥手按胸口,喘着粗气解释道:“幸得沈大人相救,青禾你且派人为沈大人准备洁净长衫。”
嬴玥抬眸,望向池边整理衣衫的沈辞,大有弱柳扶风之姿,暗道其惺惺作态,与之四目相对,颔首互致。
池面一瞬间风平浪静,然其下惊涛骇浪,汹涌澎湃。
边湘楼中,松间阁内,薄纱轻幔,水雾缠绕,蒸得人脸红心悸,嬴玥瞧着翻窗而入的沈辞,额间青筋跳动。
“沈大人,不懂得非礼勿视嘛!”她怒言,扯过衣桁之上的衬衣掩于胸口。
沈辞已然整理妥当,换上青衫,手持折扇,一副儒雅公子模样,然行采花贼人之风。
“泱泱小娘子见外了,你我姑且也该算是生死之交的友人了。”他以折扇遮面,遮挡视线,薄唇轻笑出声,“奉劝殿下一句,此为天子脚下,于这京中,处处受制的应为殿下。”
“你威胁我?”嬴玥掌击香炉,令其向沈辞袭去,于他躲避之际,规整好亵衣罗裙,于浴池中而出,脚踝处附着的玫瑰花瓣,随动作飘落,发梢湿腻,水珠滴答着,浸透背后衣裙。
“为殿下名声着想,动作还是轻些罢,此次前来,只为一事,心中困惑,望殿下解忧。”沈辞躲过香炉,瞧着怒意正盛的女孩,笑言:“殿下身旁自然是能人巧匠居多,可告知是何人为殿下解的赤髓散?”
与嬴玥再次相见,沈辞心中诧异万分,原本应该仅剩一堆骸骨之人,如今却于他面前虎虎生威,这世间竟当真有人可解他的毒?
闻言,嬴玥笑道:“真拿自己当毒绝圣手呢?狂悖自负之人。”
沈辞执扇,于屋内左右摇晃,指尖划过水面,遂言:“殿下所言甚是,方才下官已于浴池中添了点料,还望殿下好运。”
“阴险小人是也!”嬴玥勃然大怒,手指沈辞,心中愤懑。
瞧着气意上涌,恼羞成怒的嬴玥,沈辞与之拉开距离,立于窗边,手持折扇拍打着手心,淡然一笑,“殿下应懂,兵不厌诈之说法。”
“殿下,可需加点热水?”门口处传来青禾敲门询问之音,打断其谈话。
趁嬴玥分神之际,片刻间沈辞已越窗离去,大股凉风顺窗灌入,嬴玥衣裙尚湿,凉彻心底。
良久未得回音,青禾心中焦急,遂敲门再此询问:“殿下?您可无碍?”
嬴玥了然回神,拍拍胸口,平复心中怒意,遂答:“无碍,准备车辇,传于宫中,今日于威远将军府就寝。”
天色渐黑,晚间的风吹动颊边青丝,嬴玥立于窗前,寻着于后花园中每每夜半便会嚎叫的野猫,屋内烛火通明,青梨檀木圆桌之上,摆满瓶瓶罐罐,碗碟之中盛着浓稠血液。
“主子,已经验好了,您可宽心,您之血液完全可以溶解此毒。”一位身躯佝偻的耄耋老者,手中端着碗腾腾热气的汤药,行至嬴玥身旁说道:“主子,虽不致命,然……”
“葛叔不必多言。”嬴玥打断葛叔的话,伸手接过汤药,于鼻边轻嗅,眉头微皱,一饮而尽。
浓厚苦涩的药味瞬间充斥口腔,引得嬴玥眸光阴沉,心中暗暗发狠:沈辞,这笔仇,本宫记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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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掌中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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