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去冬来,白昼时长较以往短许,晚间申时出行,已需掌灯照路了。
京都边缃楼,高贵雅典之所,楼中所客,上达京都公侯贵女,下至穷酸秀才心比天高之徒,楼高千丈直入云霄,楼内烛火长明,歌舞升平,吟诗作赋,热闹非凡。
东街集市常开,人来人往,车马骈阗,熙攘万分。
青禾跟在嬴玥身旁,手执灯笼,小心谨慎的打量着周遭行人,轻微异常动静,都足以令她警惕万分,活脱脱一只极度应激的小猫。
“青禾,不必如此紧张。”嬴玥握住身旁婢女的手腕,以作安抚,“边缃楼就在前方了,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是……是……殿下,哦不……小姐。”青禾回答得结结巴巴,额间渗出汗珠,头埋得更低,不敢直视嬴玥。
瞧着说话磕磕绊绊的青禾,嬴玥心中惋惜,青禾应是比她年岁还要小些,从前不知在何处做工,近些日子美曰被母后指到她跟前照料,然嬴玥心中清楚,不过是派青禾来监视她今日相看罢了。
吃人不吐骨的皇宫,天家最是无情,按青禾这般唯唯诺诺的性格,最终又能落得何种下场?
嬴玥拢了拢狐裘披帛,这风雪刺骨的寒,行至边缃楼前,门口小厮便打躬作揖上前招呼。
“这位娘子怎么称呼?可是要楼内一观?”
嬴玥帷帽遮面,抬手示意青禾表明身份。
小厮瞧清眼前的金镶玉琢令牌之上“靖宁”二字,心中寒栗,不由得腰弯的更低,“可需要小的指引您?”
靖宁小公主于这京都之中,可是万万不敢招惹的主儿,暂且不提这皇家公主之贵,单是她身后外家左丞相府与忠勇侯府,足已令人毕恭毕敬,闻之胆颤。
嬴玥指尖轻掀帷帽纱帘,露出双眸打量着牌匾之上“边缃楼”三字,随即收回目光,淡然开口:“前方带路即可。”
嬴玥随着小厮指引行至一处包厢门前,三楼较二楼嘈杂作比,显得静谧些。
她推门入内,顷刻混着玉露清霭香的暖气扑面而来,屋内炭火很足,少时便扫清了寒气。
“小生沈浊倾,见过公主殿下。”
只见屋内一位锦缎白衣年轻男子于茶桌处起身作揖。
嬴玥忆起凌霜此前调查过他,于府外拥有计不清的温香暖居,心下暗忖,瞧着倒是一副温润儒雅,偏偏公子模样,的确是有风流成性之资本。
她颔首回礼,抬手摘下帷帽,解开赤锦云岫披帛被青禾接过,缓缓走向桌旁入座,抬手示意:“沈郎君请坐。”
屋内陈设韵味古雅,三尺润玉云栖檀木圆桌,配套软垫檀木小凳,窗边小塌炕桌上燃着玉露清霭香,白烟悠悠缕缕顺着窗隙融入风雪。
“殿下一路行来,可还安全?”沈浊清入座,斟茶笑言:“近日接连多起高官子弟横死案,京都上下人心惶惶,最近敢出行的王孙公子当真少之又少。”
“本宫自是无碍。”嬴玥拾起桌面茶盏轻嗅,随即顺着杯沿抿了一小口,“毕竟本宫不似高郎君那般,不顾家中妻室,于百花楼流连忘返,也不似宋郎君为养面容,专爱食小儿之心,自然,如沈郎君这般洁身自好之人,亦可高枕无忧,随心出行。”
沈浊倾睫毛轻颤,手掌握紧杯身,指节因用力泛白,皆于嬴玥眼中清晰可见。
“殿下说笑了,小生为殿下点了一份八宝鸭,边湘楼招牌,还望殿下品尝。”沈浊倾坐于嬴玥正对面,夹起一块鸭肉,起身送入嬴玥碗中。
嬴玥并未执筷而动,而是转身抬手唤来青禾,换了碗碟,“本宫素来不食荤肉。”
随即她莞尔笑言:“沈郎君仍于大理寺就职?”
沈浊倾一愣,就此仍面目春风,回道:“是小生考虑不周了,忘了殿下忌口,已然非也,缘因前些日子腿部受了伤,被家父安排至刑部案牍库整理文书罢了。”
嬴玥颔首了然,整理着衣裙起身说道:“沈郎君,现下已然晚间,本宫不便在此逗留,可劳烦沈郎君护送本宫归宫?”
沈浊倾望着一桌未动饭菜,胸闷气结,面上不显,起身作揖,“荣幸之至。”
出了边缃楼,入了市集,嬴玥牵着青禾走于前方,沈浊倾跟于后方保持距离,人流袭来,恍惚间,已不见嬴玥主仆二人身影。
沈浊倾慌了神,紧忙左右找寻。
高杆之上的彩灯晕染光辉,东街似被其整个罩住。
沈浊倾只瞧一位破衣褴褛粗壮男主向他奔来,一时间难以躲避,被撞了个满怀,重重栽倒在地。
他疼的呲牙咧嘴,扶腰起身,左右摇摆不定,只觉那男子重重砸在他腰间,怒骂道:“你瞎啊!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只言片语,尽显纨绔本性。
只见那男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说话,连连鞠躬表歉意,随后便跑远了。
嬴玥匿于不远处街角,装作在欣赏小贩手中的发钗的模样,注视着沈浊倾那边发生的一切。
人流渐渐散去,视线豁然开朗,一直忧心于和沈浊倾走散的青禾肃然惊呼。
“小姐,沈郎君在那!”
嬴玥转身,逆着人流向青禾手指处行去,肩膀与人相碰,指尖轻勾,一块硬质玄铁滑入衣袖。
“沈郎君可无碍?”嬴玥行至跟前,看着弯腰扶背的沈浊清,“可是扭到腰了?”
“无碍,劳小姐忧心了,小生……”
“我瞧着今实在是有些晚,沈郎君不必相送了,你我还是尽快归府吧。”
嬴玥打断沈浊倾的话,她实在是懒得与之拿腔做调,随即转身离去,仅留沈浊倾一人于闹市之中步履蹒跚。
韶华宫中,地表屋顶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嬴玥仅着亵衣,立于窗前,观大雪纷飞,红梅傲然娇艳。
殿中烛火闪动,凌霜现于屋内。
“主子,有何吩咐?”
“查云蕊酥商家手下有无可疑资产。”嬴玥回神,行至桌前落座,拾起桌面上玄铁令牌,上面赫然标着“刑部”二字,递给凌霜,“派人乔装去刑部案牍库,查看可有与沈辞相关案例。”
近日来嬴玥愈发疑惑,沈辞此人搜查找寻两月之久,未得半分消息,哪怕名称为假,按相貌搜寻仍是未果,如今嬴玥只此怀疑,他为已被处死罪犯,身份被官家抹杀,亦或是罪犯之后,未得有真实身份记录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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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皑皑,附于青松之上,然其仍挺拔笔直,翠绿盎然。
嬴玥站于松柏前,仰头打量着,阳光顺过树间缝隙透过来,鸟雀儿吱喳着飞过,惊落枝头雪花,落于脸颊,顷刻融化。
嬴玥被凉的一惊,拭去颊边雪水,心叹青松之坚韧,然新正岁旦这连着好几日的宫晏,已将她蹉跎殆尽。
冬日里的阳光正盛,天空无云蔚蓝,带了些冷冽的味道,只见一只通体雪白,仅于尾间为黑的鸽子,在天空“吱呀”叫着,旋转几圈往着韶华宫飞去。
嬴玥望久了,被阳光刺得眼睛发酸,回头望向凤仪殿内,各宫妃嫔公主明枪暗讽,虚与委蛇,着实觉得心头压着千斤重的巨石,喘不上气来。
不由得忆起那四季常绿的桂花树,浓烈火辣的乡间酒……
忍不得午会结束,嬴玥便称病向母后告了假,回宫歇息了。
放下床幔,嬴玥顺着被褥往琥珀枕下探去,寻得小卷纸条。
“昌源二十三年间,永安侯因私造弩箭谋反之嫌,遂灭门,然有一子流落在外,至今在逃,圣上恐其报复,着龙甲卫暗中追杀。
永安侯世子,江伺,于昌源二十年生。”
嬴玥掌心发力,握紧纸条,随即摊开手掌,投入床边炭盆之中,顷刻化为灰烬。
“江伺,沈辞,”嬴玥喃喃道:“你们会是同一人吗?”
新春即过,太和殿中,高官子弟受戕一案无果,圣上怒意正盛,无人胆敢直视龙颜。
“皆如泥塑木雕,竟无一人可解朕之忧心!酒囊饭袋也!” 圣上重拍龙椅起身,怒斥百官,随即甩袖离去。
殿前的福禄公公,手执明黄龙纹锦书,曰:“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惜国家之栋材,自今岁始,宣新科取士章程,天下贤能,及冠者,皆可直达朕前,施展抱负,佑我大曜昌盛。”
百官闻之汗颜,心中暗自揣度圣意,恐祸及己身。
柳树枝头的嫩芽已堪堪冒出,湖中锦鲤欢快非常,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科举新制度反响得宜,圣上龙颜大悦,百官喜笑晏晏。
连带着嬴玥心下都欢快了许多,带着青禾,于御花园蹦蹦跳跳的捉蝴蝶。
缘因母后已然松口,应准着人于宫外为她修建公主府,逃离这深宫,是她梦寐以求之事。
只见女孩身着桃夭缀玉罗裙,手执珍珠雪莹团扇,发髻两侧的金缕缀花摇,时而律动非常,时而静止寂然。
早春时节,蝴蝶算不得常见,偶然间被嬴玥瞧见一只,立于迎春花丛枝头,心下一喜,缓而靠近。
“殿下!”一位身着淡粉荷花裙的小宫女跑来。
嬴玥闻言,蓦然回首,惊动了蝴蝶,飞入花丛找寻不见。
“唤本宫何事?”嬴玥懊恼不已,仍观察着周边蝴蝶的身影。
这宫女她识得,是母后宫中的,常在凤仪殿中洒扫浇花。
“奴婢桂枝见过靖宁公主,公主康宁。”桂枝似是察觉嬴玥些许不悦,速下跪请安。
“何事?”嬴玥回过神,将手中团扇送入青禾手中,并未叫她起身,睥睨着脚边宫女。
她一向如此,于这等小事上从不心软,今日她宽恕这宫女,来日这宫女便会因此死于他人之手,在这深宫中,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这是她于这皇宫之中学会的第一个道理。
“皇后差奴婢来传话,今日有工部之人为殿下公主府选址,殿下可自行出宫跟随考察。”桂枝颤颤巍巍回道。
嬴玥闻言心下一喜,面上不显,起身离去,“本宫知晓了,在此跪足一个时辰后便自行离去吧。”
[抱拳]我来更新啦![竖耳兔头]
下一章便要与沈辞重逢喽,大家浅浅期待一下吧[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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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季轮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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