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旦日天微亮。
日头初升,嬴玥便起来随着阿芸在厨房忙活,言称帮忙,实则她素日里不涉庖厨之事,所善唯有舞刀弄棍而已,于这灶间营生,全然懵懂。
“阿芸阿姊,我帮你摘菜吧,这个我干得来。”嬴玥言罢,便要接过阿芸手中的韭菜。
“你瞧你这双白净嫩滑的小手,我如何忍心让你做这等活计?不必在厨下陪我忙活。”阿芸说着轻拍嬴玥双手,抬首示意她瞧外头,“你且去找顾郎君玩耍,你看他在那做什么呢?”
闻言,嬴玥遂即转头往院中望去,只见沈辞周身满地皆是竹节碎屑,手上持着刻刀小锤,正敲敲打打,“我才不去呢,他做什么,与我何干。”
阿芸笑道:“两个小娃闹别扭啦?”
“才没有呢,我胸怀若谷,岂会与他介怀。”嬴玥望着阿芸忙碌的身影,伸手取下发髻中的银簪,于在衣袖处反复擦拭,“阿芸阿姊,这个你收着。”
“泱泱莫非认为阿姊是贪图这等碎银俗物之人?”言之便将发簪推还回去。
嬴玥拾起发簪,凑近阿芸,簪入她发髻之间,笑言:“阿姊想岔了,不时我便要归家了,落难至此多日,家中之人必忧心不已,这簪你且拿着,权当念想。”
见嬴玥这般坚持,虽相识时间尚短,但泱泱这小娘子她是打心底里喜欢的,然今分别,心中酸涩,遂言:“那便听泱泱的,阿姊定当好生保管。”
院中冷箭飞梭,支支皆正中靶心,猎户为之喝彩。
“小兄弟,好箭法!”
沈辞放下弓箭,抬臂端直,轻抬手腕,一枚袖箭射出,扎于靶心,遂取下袖箭,递给猎户观摩:“柳大哥,此乃袖箭,因是竹制,威力稍减,然日常防身尚可,往后狩猎时佩戴起来,小巧方便,万不可如昨日那般令嫂夫人忧心。”
猎户闻言挠头,仔细打量手中袖箭,只觉其精美小巧,做工精湛,“小兄弟竟有这等巧夺天工之手艺,可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大哥甚是喜欢。”
-
早饭过后,嬴玥和沈辞便拜别阿芸夫妇,行至林间河畔。
“未料到泱泱小娘子竟会将防身银簪留给阿芸。”沈辞随手折了路边野生的狗尾巴草,衔在齿间。
“那银簪于我不过是防身之物,然于阿芸,如遇家中变故,变卖或可度过一劫,可抵月余口粮。”嬴玥回道。
林间寂静,河边广阔,无甚人烟。
“那泱泱小娘子如今可谓身无寸兵,不惧我猝然相攻。”沈辞说罢,吐出口中杂草,敛了笑意。
俄而数十名黑衣人士迎了上来,将二人团团围住,河边远处有人驾着马车徐徐驶来。
嬴玥与之拉开距离,缓缓退出圈外。
“泱泱小娘子这是何意?不是说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沈辞暗自指尖摸向腰间,探得冷箭飞镖。
“那是在小郎君安分守己的情形下,我已然探清,听竹楼中并无沈辞。”嬴玥倚于马车处,一手轻抚爱驹,一手轻抬,指尖微勾,唇瓣开合,“杀。”
众人群起攻之,沈辞掷出腰间暗器,嬴玥闪躲未及,擦过脸颊,钉于马车木板上。
指尖轻拭脸颊,渗出血液染红指腹。
此番来者皆为好手,如今沈辞身负重伤,仅敌两人,都未必可脱身,更别提当下困厄。
不多时便被擒羁押,眼见长刀划过脖颈。
“我若身死,你们主子也活不了。”沈辞高声疾呼,“她已身重剧毒,此毒唯我可解。”
凌霜停下手中动作,望向嬴玥,静待指示。
“哦?我怎知你是否在诓骗于我?”嬴玥指尖轻叩马车壁板,笑看跪于自己足下的沈辞,“近日我并未发觉身体有恙。”
沈辞闻言失笑,忆起昨日,他于阿芸小院木屋中醒来,柳大哥正在为他处理伤口。
“呃……”腹部火辣辣针扎般的痛意将他唤醒,身上数处箭伤已被妥善包扎,“这是何处?”
“小兄弟,你醒啦。”柳大哥收着废弃纱布,擦拭血迹,“我见你晕倒在河边,便把你带回来了。”
沈辞艰难起身,问道:“可见与我一同的女子?”
“你且宽心,她并无大碍,在隔壁房间,哎……当心伤口!”
话音未落,沈辞已经冲出门去,往隔壁寻找嬴玥。
见床榻上仍在昏迷中的嬴玥,伸手划过女孩脸颊,肌肤触感细腻,目光紧紧凝在她的面上。
瞧她毫无反应,应当是昏迷还未转醒,意识尚在沉睡,沈辞遂于腰间取出一极小黑色瓷瓶,开盖倾出。
药粒大小状若米粒,遗失难寻,顺着嬴玥唇缝喂入,顷刻融于口涎化去。
沈辞感知房屋外阿芸夫妇,弯腰替嬴玥掖了掖被角,便退出房门。
沈辞低头轻笑,啐了口血水吐出,“赤髓散,无色无味,融于血,蚀骨髓,三日无恙,四日毒发,五日身亡。”
嬴玥勃然,弯腰捏住沈辞脸颊,只听他又道,“不出三日,肠穿肚烂而亡。”
“啪!”嬴玥抬手,一掌落于沈辞脸庞,拂袖转身而去,怒道:“我此生最恨下毒此等卑劣手段!杀!”
“主子!你的身体……”
趁凌霜犹豫之际,沈辞抬手格退颈间利刃,扫腿激起石子袭去。
一阵白烟腾起,迷乱众人眼目。
有人将沈辞接应救走。
“主上,属下这就带人去追。”凌霜作揖请罪。
“不必,追不上了。”嬴玥拔出钉在马车上的飞镖,于掌中把玩,旋即入马车之中,“先回威远将军府。”
马车之内甚是宽敞,有一米来长小塌,杯盏茶水一应俱全。
嬴玥已经换上凌霜带来的烟紫罗金绣缠枝海棠裙,发髻也已梳整妥当,躺于榻上小憩。
“说说京中情形。”
“禀主上,娘娘那边以您近日与清河县主四处游玩为托词,您失踪的消息并未泄露,拐您那伙人已查明,领头之人唤作李三,只为求财,与朝堂无涉,已尽数铲除,于岩穴救出四名女子,五名稚童,皆为京中官宦之家,已送回。”
嬴玥颔首了然,凌霜作揖退下。
她拾起案上飞镖,于指尖流转,指腹丰腴,指尖纤长,马车略微颠簸,清风穿帘而来,她手腕猛力一掷,飞镖自车内疾出,钉于林间树干。
“沈辞,你休想好过。”
车马渐远,没入天际。
林间生意盎然,老树枝桠交错,地表积了一层厚厚腐叶。
沈辞伸手拔出钉在树干处的飞镖,别在腰间。
“楼主,此女子乃是京中之人,恐对您身世有所威胁,是否需要属下遣人去……”
“不必,她已然中了赤髓散,活不过三日。”
沈辞心下嗤笑,“无知且无畏,凭她手下那些榔头医者就妄想解我的毒,此毒世间唯本座可解。”
然则,沈辞算不上诓骗嬴玥,他确为听竹楼中人,只不过非上位者,乃创造者。
-
威远将军府,乃京中神圣庄严之府邸,萧琰,当朝皇后亲兄,因率五百军士力挫三千敌军,戍守边境知州,是以得圣上亲封威远名号,赐府邸。
府中,湖水澄碧,锦鲤祥瑞嬉戏,朱红广亭内,轻纱蔽日,风起飘舞,嬴玥悠哉躺于小塌之上,侍女在旁斟茶侍奉,手腕轻翻间,腕内以薄巾覆之。
胡院正正在给公主诊脉,额间汗珠涔涔渗出。
方下直归府,便闻靖宁小公主游玩归来,身受剧毒,传他前去诊脉,然此刻脉象康健,唯有体虚之症。
“本宫身体可是有什么大问题?”嬴玥望着眼前汗颜医者,眉头微蹙,“胡院正需把脉如此之久?”
“殿下身体康健,下官才疏学浅,唯有见得乏累虚弱之症。”胡院正跪地,不敢抬首,以衣袖轻拭额上汗珠,“敢问殿下身体有何不适?下官再行探脉。”
“胡大人不必紧张,只是听说中毒罢了,此前已有医者号过脉,亦说无碍,清河县主心下不安,且素来信得过胡院正医术,遂请你前来一观。” 嬴玥莞尔,笑声清越如环佩相击,“对症下药即可,你且退下吧。”
胡院正如蒙甘霖,心头大石落定,长舒一口气道:“下官告退。”
待胡院正走后,嬴玥轻抬晧腕,唤凌霜。
须臾之间,凌霜已现于亭内,作揖拂礼,恭声道:“主上。”
“查沈辞,勿轻举妄动。”
“泱泱,胡院正怎得说?”亭外一女子款步而来,身着干练赤色箭袖长袍,飒爽之姿,卓越非常。
萧筱,威远将军萧琰之女,因从龙有功,得封清河县主。
嬴玥闻言,淡淡应道:“无碍。”
言谈间,亭内已不见凌霜身影。
“如此便好,我道一般毒物,怎能奈何的了我们神通广大的泱泱!”萧筱掀帘入内,与嬴玥相拥,“我都担心死你了,幸得无碍。”
“本宫这般百毒不侵体质,自然无碍嘛。”嬴玥轻拍萧筱背部以示抚慰,“走了,马车已备好,该入宫了。”
宫墙朱红,日照下似烧熔的玛瑙,鎏金瓦顶,午门铜狮眦目,御道上的云纹石板被岁月磨得温润,却每一步都透着森然规矩。
嬴玥每次归宫,未觉亲切,只感压抑,这百丈宫墙,似将她狠狠压在着深宫之中。
“母后!儿臣回来啦!”嬴玥满脸笑意,做娇憨亲昵之态,作揖拂礼道:“泱泱给母后请安。”
“筱筱给皇姑母请安,皇姑母岁岁无忧。”
皇后萧氏面上略施薄粉,眉如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自带三分威仪,唇角轻抿时,又添了几分温和。
见嬴玥二人作揖,萧氏招手示意上近前来,“你二人可算玩尽兴了?日日都见不得人影。”
“开心是真开心,但也甚为想念母后。”嬴玥小嘴似乎摸了蜜,“泱泱日日记挂着母后呢。”
“泱泱就只记挂着母后吗?咳咳……就不想念太子哥哥?”一位身着杏黄色蟒纹常服,领口袖沿皆用石青织金缎镶边,其上绣着四爪蟒纹的男子进入殿内,目光扫过萧筱,道:“小筱也在啊,近日可好?”
萧筱与嬴澈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自然也是想得,太子哥哥近日身体可好些?”嬴玥上前挽住嬴澈手臂,尽显娇俏,“我近来寻了些上等补药,哪日给太子哥哥送来。”
众人落座,张嬷嬷沏茶斟满。
“泱泱,算来你也要及笄之年了,母后为你初步选了几位世家子弟,好给你相看一番。”
萧氏言语温软,但毫无商量之意。
嬴玥心下一沉,面上不显,抿了一口茶,道:“全凭母后做主。”
“泱泱还小,儿臣可舍不得泱泱如此早的出嫁,母后还是再为斟酌吧。”嬴澈回罢,随即又道:“泱泱和小筱且回去歇息吧,皇兄与母后还有事要商讨。”
这天家血肉亲情,年岁至此,唯有嬴澈能令她觉出些暖意。
“母后,儿臣告退了。”
“皇姑母,筱筱也退下了。”
近日天愈发的凉了,渐渐入冬,远处角楼飞檐裁着半轮冷月,殿宇琉璃瓦上凝着冰霜,夜晚很静,连铜铃都敛了声息。
韶华宫中,静谧无声。
嬴玥执笔写道:查相看名单,择一草菅人命者,杀。
本宫倒是要瞧瞧,京城高官子弟若遭戕害,还有何闲情安排本宫相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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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銮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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