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宦官是服务宫廷皇室的奴仆,也是接近权利中心的人,所以大宣朝对于要净身入宫的宦官,把控的比征兵还严格,身子骨结实是必须,相貌上要周正,脑子还要聪明伶俐。所以他们会先被送去兵部报道,筛选之后再送往敬事监去势。
敬事监内,穿着灰白囚衣的少年们正安安静静地清洗马具。
宋怀真搓了搓手,他生在扬州,长在江南,并不适应北方的天气。他是被押解上京的,越靠近京城,天气越冷,去年冬天他的手在赶路时被冻伤了,这会儿碰了水又痒又疼。
一旦停下劳作,人就不会那么专注,也从而会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宋怀真抬头朝台阶望去,那儿站着两个人,是敬事监监管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太监。
老太监面白无须,一脸的褶子,见宋怀真注意到自己,便舒眉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太监叫王德高,东宫殿前太监。他今日领了差事来敬事监,进了监院,一眼盯上宋怀真就挪不开视线了。
那小公子面如冠玉,侧脸秀美,尤其是那双眼睛难辨雌雄,眼型似若桃花,眼睫浓密如鸦羽。
王德高问着身边的敬事监监管,“那家犯了何事?”
监管回道:“贪污赈灾粮。”
“家里可还有人?”
监管没立刻回答,状似思考,其实在犹豫。他岂会不知王德高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欺辱人家,又怕人家家里不饶。
“壮年都已斩首,余些妇孺俱被流放。”监管自知自己只是个连宫门都进不去的小管事,管的还是些不上台面的腌臜事,只能如实回答。
但他实在不耻王德高无耻行径,补充道:“他父亲是江南首富宋裕,朝廷为改稻为桑之新政,设立了江南市舶司,由江南织造局的赵吉举荐,内阁特批了他父亲掌司。”
大宣朝的织造局由宦官做大,原只负责宫廷官用的丝织品,随着改稻为桑的新政试行,建立的市舶司开始对海外出口贸易,织造局就演变成了给皇帝私库赚钱的部门。
王德高摆了摆手,并没有被威慑到。
“既贪掉了脑袋,只怕现下也如那夏日里的臭蝽一样,叫赵吉避之不及了。”
……宋怀真忍不住停了手上的活,他再度轻轻抬眼朝那个让他不适的视线看去。
王德高见人发现了自己,他舍不得挪开视线,反而冲着宋怀真挤了一个微笑。他一笑,皱巴巴一张老脸着实吓人。
这把养尊处优,没见过什么恶心世面的宋怀真吓得够呛,手上一个没控制住,掰断了工具。
“你怎么了?”挨着宋怀真做活的男孩小茅注意到。
“没……”宋怀真低下头躲避视线,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他问:“监管身边的那人是谁?”
小茅比宋怀真早到敬事监几个月,只因还未入夏才没净身。给太监去势都要在春末入夏时节,那会儿天气温度适中,长衫里面可以不用穿裤子,伤口能好得快些。
“他是东宫的王公公,日后我们若被分去东宫,就归他管。”
东宫之人必定能见到太子,宋怀真又侧目去看那老太监。
王德高见人偷看自己,一时间心花怒放……
***
宋怀真跟着监管进了屋,他心中猜测监管独独叫了他,应是和那盯着自己的老太监有关,他忽略刚刚让他不适的眼神,只希望是自己以貌取人了。
“是哪家的小少爷落了此难?”
容不得宋怀真多想,那王德高一见了他,急切的开口,语气里满是怜惜。
宋怀真:“家在江州,父亲宋裕,怀真问公公好。”
“好好好,有礼有节。”王德高挺直了身子,恨不得自己站起来走到宋怀真面前,“小少爷来坐。”
宋怀真上前几步,并不敢真的坐下,自宋家落了难,经历着宋家人死的死,残的残,他深知今非昔比,从前织造局的公公见了他个个慈眉善目,一口一个‘小少爷’尊他,可被抄家后没有不给他冷脸的。
“小少爷这般实诚,咱家真怕日后进了宫去了哪个豺狼虎窝,叫人欺负了去……那江州山高水远的,小少爷若是宫里没人,可愿来我东宫侍奉太子殿下?”
王德高这番若叫旁人听了都忍不住暖了心窝子,好一副见不得人间疾苦的大善人模样,竟将宋怀真骗了去。
宋怀真以为天无绝人之路,苟活入京竟然真的峰回路转了。从前在扬州跪了一路都没跪出条路,盼今日这一跪,能跪到权力中心,跪到太子面前洗清宋家冤屈。
“公公仁慈,怀真若能得公公指引见得太子殿下一面,绝不忘公公大恩,尊公公为长,给公公养老。”
宋怀真见多了织造局的公公们无论品级,都爱收义子、认儿子的做派。
王德高瞅准机会起身去宋怀真身后搂着将人扶起来,手不松,嘴不停,“尚未入夏,小少爷怎穿的这样单薄,保重好身子,莫说是想见太子殿下,就是圣上,咱家也能让你见上。”
宋怀真又惊又怕,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去了势的太监竟然有这样的举动。从前在扬州时倒也经常和年纪相仿的伙伴们打闹,但那时候的肢体接触并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太监摸得他心生恶寒。
这时屋外传来惊讶地一嗓子。
“哟,少将军怎来了我这腌臜之地……”
萧望津踏进敬事监时,监管还以为自己看错眼了,待人走近了他不知所措的报了家门,心里想着对方怕不是走错门了。但他着实不敢拦人,满京城都传遍了萧望津已疯癫,这会儿披散着头发,脸色惨白的如同鬼魅,这绝对是疯了啊!
屋里王德高也听到了,他连忙松开宋怀真,扭头就已见国公府的萧望津踏入房内,他也顾不上旁的立刻恭恭敬敬给人请安。
“给少将军问好。”
萧望津见这阉人和怀真挨得近,心中有了些猜测,皱了眉问道:“你是谁宫里的?”
“奴婢卑贱,远远在太子宫里见过少将军几回,少将军随军,太子殿下日夜挂念,奴婢给少将军祈了好几炷香……今儿见少将军安康,奴婢叩谢菩萨!”
不怪得大宣朝的太监们都能抬起头来做人,说话做事极尽谄媚。
“你就是东宫王德高。”萧望津声音沉了下去。
“正是奴婢,少将军竟知道奴婢的贱名,奴婢惶恐。”国公爷的嫡长孙能记得自己的名字,这让王德高有些受宠若惊,不禁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寻找自己在萧望津面前如何露的脸。
……营帐内,宋怀真手忙脚乱的穿着衣裳,想要遮挡腰上的伤疤,嘴里慌慌张张地解释:“没有……军中无人欺我……”
萧望津记得,他当时盛怒不已,以为他萧勇军里有人生出了些畜生心思。一再追问才得知,宋怀真初入东宫时,在王德高手下当差,宋怀真有一副纤细却有力的好腰身,王德高有心无力,喜欢用嘴撕咬……
哪怕宋怀真安好地站在萧望津面前,萧望津也被那些不堪的记忆气得咳了两声。
他微微眯起双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声切齿,“听人提起过。”
国公府侍从叫石心,他连忙抖开皮毛大氅给萧望津披上。他家少将军今日一醒就让备轿要去兵部,国公爷还未下朝,谁都拦不住也不敢拦,所以他只能胆战心惊的护送,听少将军咳了两声,他手都在抖。
也就在石心贴近萧望津之后,后者动作迅速地抽出别在石心腰侧的钢刀。
刀光乍现,站在门口的监管惊呼一声往后退去,边退边喊:“疯了!疯了……拔刀了!快来人啊……”
跪着的王德高吓得在地上往后退,连宋怀真也吓得缩到墙边蹲下,紧紧抓着椅背当防具也当武器。
萧望津现在眼前一片血红,脑子里宋怀真满脸的鲜血和萧家人倒在血泊中的红重叠。
宋怀真只听到‘咻’的一个削泥一般的声音飘过,紧接着就是老太监从喉咙里发出‘嗬嗬啊啊’的痛呼。他睁开眼睛望去,刀口在老太监的嘴巴位置,由于挥刀的人用力过猛,老太监的脸从嘴巴处被上下一分为二……
“啊……”宋怀真张大嘴巴,逼着自己吞下一半的惊呼,他被吓的已经无法思考,身子全靠本能往门口方向冲。
第二次,不同于老太监,这次从背后抱住自己的手更加有力,但没有乱摸。
可是这双手刚刚砍了人……
宋怀真抓着萧望津的手又扣又掰,他哭求,“不要杀我……求求你……”
宋怀真比萧望津矮了一个头,此时他弓着身子更显瘦小,从石心的视角看过去,他的少将军几乎完整的将人罩在了怀里。
“怀真。”萧望津仅仅单手便将宋怀真箍在胸前,另一只大手安抚在宋怀真右脸,手臂因为用力青筋突起,声音却轻柔又低沉,“怀真,你家人之冤,入宫也不得解,跟我回府。”
家人……宋怀真心中默默念叨,他呆愣着喘气,怯怯地回望与他紧贴之人。
他扭着脖子抬起头仰视萧望津,微微启唇吐出的软软的呼吸直扑向对方面容。他面前的人一双剑眉如浓墨,正垂眼看着自己的眼眸深邃坚毅,一张英俊的脸上没有恶意,更没有杀意。
“你知道我的身世和目的?”宋怀真刚刚放松的手又用上了力气,这回没再抓萧望津,而是紧张的自握拳头。
他问:“你是谁?”
萧望津用着极其端正的语气回答:“萧望津。”
“遵你十年后的遗言,在你净身之前,把你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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