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辰时,崇坤殿,早朝。
随着辅国公凯旋大典的结束,满朝喜庆的氛围逐渐淡去,百官开始了针对辽北哈儿丹求和一事的探讨。
文官集团主张同意求和,萧翼等众将士以及兵部不同意。
内阁辅臣吉建:“去年六月,江南大雨不绝,江州三城十九个县遭洪涝淹了田,百姓颗粒无收,国库拨银八百万两,北方六州运送粮食十六万石。若继续打下去,国库空虚无以支撑,望陛下三思。”
兵部尚书扈通天:“江州年年赋税又何止八百万两,涝灾怎就掏空了国库?自哈尔丹接任汗位,不断侵犯我大宣边境,北州百姓苦不堪言。这十五年间,哈儿丹三战三败后屡次求和,又屡次再犯,如此无信之小邦,理应乘胜灭之。……况且先帝留有遗愿,平定辽北。”
提到先帝,百官下意识去看站在首位的辅国公萧翼,后者面无表情,并未开口。
兵部和武将是大宣天子为了加强皇权,从而设立的一文一武两个分庭抗礼的关系。兵部有行政调兵权,将军有军事统兵权,各司其职,平起平坐。因立场问题,可能会对立。
但武将不可参政,有实力的自然会有个代言人,也不需要自己开口。
听到先帝,龙椅上的宣景帝闷声咳了起来。
平定辽北不仅仅是先帝的遗愿,也是辅国公萧翼的志愿。先帝曾下旨为萧翼加爵封异姓王,可萧翼当时立下誓言,不灭辽北不领封。
两派这对议和这个问题僵持不下,内阁首辅冯台出列道:“江州水涝是事实,灾后建设刻不容缓。哈儿丹狼子野心,确为隐患,臣以为,议和一事需得慎重。”
议和一事引得众大臣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宣景帝借着身体抱恙,散了朝会。
***
迈出崇坤殿,萧翼在前,兵部尚书扈通天落后半步,还欲接着朝堂上还没有讨论完的话题。
萧翼却换了个话题问道:“江南怎么样了?”
“饿殍遍野。”扈通天叹气,直言直语道:“强行改稻为桑本就行不通——”
话说到一半,一蓝衣太监跑来把萧翼叫走了。
“国公大人,皇上请您到尚书房议事。”
扈通天于是自己出了宫门,他一回到兵部,远远就见大堂跪了个人,待他疑惑上前,那人边哭边朝他爬来。
敬事监监管:“尚书大人,他疯了他真的疯了……他把王德高砍了!”
扈通天一听,“把王德高砍了?王德高是何人?”
“对,王德高……”敬事监监管咽了咽口水,重新说的更详细了些,“王德高是东宫殿前太监,今日来敬事监拿名册,被国公府的少将军给砍了!”
“谁?萧望津?”扈通天不敢置信,是他看着长大的那人吗?
扈通天心目中的萧望津那绝对是国之栋梁,萧翼乃大宣朝第一开国功臣,太祖几乎将开国将军杀全了,只留了个萧翼。太祖驾崩后,高祖更是对萧翼委以重任,加官晋爵,树大该招风了,可萧翼功成不居,正身清心,更是定下严苛的族规以约束族人,萧望津就是那个严格遵守族规的将三代。
萧家的族规又严苛又繁琐,幼时的萧望津因为‘萧家子弟京中不可纵马’这个族规,常常被权贵子弟们取笑,武人不骑马,文人不沾墨——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在这样严谨家规下长大的孩子,打杀了一个太监?
敬事监监管连连点头,补充道:“还掳走了一个九月要送进宫的小子,只怕是也没命活了……”
扈通天喃喃道:“莫不是真疯了?”
“尚书大人,这可怎么办才好?还请大人指示。”
“死的到底是东宫的人,还敢瞒着太子不成?如实禀告就是。”扈通天想着太子殿下向来和萧望津走的近,又是一起长大的,应该不会为了个阉人和萧望津翻脸,至于另一个即将成为阉人的人……
“年年都有几个熬不过宫刑之人,这也要我来安排?”
***
萧翼跟着蓝衣小太监来到尚书房,书房门口站着的是总管大太监王保定。
萧翼踏上尚书房的台阶,听到里面有女子哭泣的声音,他便站定只等王保定的通传,等皇帝允许才敢进入。
“臣妾的家乡远在江州,入宫只依靠着皇上的宠爱活着,可是皇上国事繁忙,臣妾常不得见,幸而有了家乡来的小春子,听他说说家乡趣事以解心中苦闷……那孩子对臣妾一片孝心……好好一趟监军回来,人却在国公府没了……呜呜……”
门口的萧翼垂下眼睫避开王保定的视线。自宣景帝登基,多方势力将暗中盯着萧家的举动摆在了明面上,儿子必胜纳几房小妾,都有言官弹劾作风铺张问题。
尚书房很快传来萧翼熟悉的声音,是前不久同他一起回京的监军房临。
房临:“陛下,小春子绝非是国公府上所说的溺死,奴婢去看过尸体,小春子那脖子上的伤口有这般大,这样长……”
宣景帝:“小春子落水溺亡是清安郡主亲口之言,死个太监,朕把大理寺派去查可好?辽北战事刚息,南方水涝成灾,倒不见你们有什么说法,滚下去。”
王保定这才开口请萧翼进入尚书府面圣。
萧翼心下了然,已经明白这是在做戏给自己看,目的尚且不明。
王保定向皇帝行礼后报道:“皇上,辅国公来了。”
那年轻的后妃跪地不起,见了萧翼更是气盛,冲着皇帝头一磕又哭起来,“皇上~那小春子脖子上巴掌长一道伤口呢……国公府就没个说法吗?”
萧翼立刻向宣景帝行礼解释:“回皇上,臣的重孙承柏周岁之时,他伯公送来渤海的红顶珊瑚,那珊瑚像树枝,坚硬锋利,府里常有人被其割伤,臣便将之移至荷花湖,春后湖边生了绿苔,下人们疏于打理,害了小公公脚滑又被珊瑚所伤,才丧命于此……”
“臣之过,臣驭下不严,府里的人没有照顾好小公公,臣甘愿受罚。”
这一番解释和恭敬的称呼,一干为‘小公公’打抱不平的竟找不出一个错处来反驳萧翼。
宣景帝了然地摆了摆手道:“都是帮奴才犯懒生出的事端,国公在外征战,若因为府里死了个奴才便担个驭下不严的罪名,岂不显得朕赏罚不分?”
萧翼惶恐:“臣失言。”
宣景帝数了数手里的佛珠,给了个处理结果。
“死的只是个宫里的奴才便罢,若是国公府的人有个损失,不可饶恕。王保定,着吏部挑些个灵活懂事的给国公府送去。国公就算是为了府里人的安危,也断不可姑息那些个躲懒的下人。”
“臣明白,臣谢皇上体谅。”萧翼心生忧虑,如此只能尽快找个理由将孙儿望津送出国公府了。
宣景帝冲跪地二人挥手示意道:“退下吧,朕同国公还有国事要议。”
房临叩谢后,起身去扶了自家娘娘退了出去。
……
宣景帝给萧翼赐了座,待萧翼谢了恩后,开口话家常:“朕现在很是羡慕国公夫妻伉俪,府上甚是清净吧?”
萧翼只有一个正室妻子,是大宣朝开国皇帝宣太祖的外甥女,嫁给萧翼后,夫妻二人互相扶持,伉俪情深,唯一叫旁人遗憾的是,二人只有一个儿子。
萧翼说话做事规言矩步,闻言也道:“臣福薄,倒是羡慕皇上有太子君子端方,献王赤子孝顺,六殿下英勇善战。”
他那个唯一的儿子萧必胜,十分不像话。
宣景帝:“朕记得,必胜也续了弦?就没再生几个?”
这就有点明知故问了,萧翼他那儿子纳了九房小妾,被言官弹劾过作风,闹得满京城无人不知。
萧翼点头回应:“是,儿媳难产走后,逆子又续了……几弦,只是子嗣艰难。”
“不妨事,必胜正值壮年,况且你那孙儿也到议亲的年纪了,国公抓抓紧,再抱个重孙。”
提到孙儿萧望津,萧翼面色愁苦,强撑着感谢了皇帝金口玉言。
宣景帝见状,关切道:“朕听房临说宫外有民谣……刑部说散谣之人都是些孩童,也不好受理……”
这时候没有制造舆论的平台,造谣大多都是借孩童之口。
“臣明白,臣家里这些丑事怎好动用刑部之力。”萧翼自嘲,“那民谣虽说难听了些,说的也是实话,孩童们无心之言,随他们罢。”
“唉。”宣景帝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真正的目的,“国公为我大宣之安定,劳苦功高,以至子嗣稀薄,唯一的孙儿也因战负伤,一想到此,朕只觉得愧对先帝……”
宣景帝说这话就是在掰瞎了,先帝的遗愿之一是灭了辽北。原因是建朝初期,辽北和大宣签了和平共处的条约,却在太祖去世仅一年,便朝毫无防备的大宣发动战争,偏偏太祖因为种种稳定社稷的原因,死前把武将都杀的没几个全乎人了,导致刚刚登基的先帝无人可用。虽说太祖给他留了个忠将萧翼,但毕竟他刚登基,根基还不稳。
开国皇帝离世,新皇能否获得各方的一致拥护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秦二世而亡、西汉吕后专权、西晋八王之乱,都直接埋下了政权崩溃的祸根。自秦朝开始,几乎每一个开国皇帝去世后,要么政权交接不顺,要么二代们执政造成严重危机。
这大概就是宣太祖用尽手段,也要杀了手握大权的武将们的原因。
基于这样的环境之下,若把萧翼远调战场,先帝就可能完蛋了。所以面对哈儿丹的起兵,大宣连连败退,损失惨烈,先帝修生养息十六年,带着遗憾突然驾崩了。
现在日子过好了,辽北之战终于让萧翼打赢了,夺回了凉、北二州十九城,原本可以一鼓作气将辽北灭国,宣景帝一道圣旨把萧翼召回来了。
所以这时候听皇帝说愧对先帝,萧翼不敢妄议,沉默不语。
宣景帝接着说道:“朕有意与哈儿丹议和,让小六去镇守北境,国公就在京城安享天伦之乐,国公意下如何?”
“皇上三思。”
尚书房没有其他官员,议和之事萧翼再难坐视不理,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太祖建朝初期,为北方内乱一事不得已和辽北国签订和平条约,内乱平息之后,辽北以讨伐部落叛将为由借路凉州,哈儿丹却无视和平条约在我凉州地界大肆杀戮劫掠。那时我宣朝军队刚刚结束内乱战斗,将士们疲惫不堪,厌战之情严重,后勤又缺少粮草,我朝不得不忍气吞声,不与之计较。”
“然哈儿丹得寸进尺,太祖刚刚驾崩就举兵来犯,侵占凉州长达十六年之久,又派多葛意图攻占北州,如此言而无信之人,今日议和,岂不埋下祸患?”
宣景帝辩道:“凉州之事,哈儿丹已经俯首认错。二州之事乃其弟弟多葛的主意,多葛已死,哈儿丹年迈,其只想议和,安享晚年。国公又何必执着于发动战争?”
萧翼正颜厉色:“北州一失,辽北铁骑便可在我华北平原上肆意掳掠!皇上,此乃哈儿丹故技重施,万不可议和啊……”
议和之事,萧翼态度坚决。宣景帝铺垫了好大一场戏,换来萧翼一句皇上三思。
二人不欢而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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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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