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床上的宋怀真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然而他并不记得做了什么噩梦,终归是杂乱无序,扰人心神罢了。
他维持着睡觉时的姿势,蜷缩着身子,睁着眼睛撒癔症,他从未想过要深入的去思考萧望津这个人,因为从这人出现,就一直做着让宋怀真不能理解的事情。
严谨的说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杀王德高,十年遗言,疯子无疑。可是剖析新政,还有那碗汤药,又哪有半点疯癫的样子?
怎么会有人这么矛盾,一边让人害怕,一边又给足了安全感。
纷乱的思绪落在昨夜萧望津黑衣出行之事,宋怀真眼底的困意全无,他噌地坐起身来。
军中养成的习惯,让萧望津在身边有风吹草动后第一时间睁开了眼,见宋怀真支棱着毛毛躁躁的头发,拧着眉毛抿着嘴瞪着自己。
萧望津放松下来,手背朝下搭在额头上,没睡醒的嗓音低哑:“听到什么了?”
“嗯?”没头没脑的一句,宋怀真两手撑在身前,凑上前去倾听。
萧望津懒懒的躺着,他知道自己早上没再做噩梦,猜测是忙了一夜劳累所致,再看宋怀真的回答和反应,他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做噩梦说胡话。
他倒不是怕被怀真听到,只是本来就胆小,他怕给人吓坏了。
“你昨夜……”去杀人了?杀了谁?宋怀真又拧了眉。
萧望津也不困了,半睁眼看向宋怀真,双手顺势枕于脑后,嘴角挂着浅浅地笑意,“一睁眼就兴师问罪,昨夜同眠,我抢你枕头了?”
“……”宋怀真紧闭双唇,他没照镜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个兴师问罪的表情。
他眨了眨眼,重新问道:“江南贪墨是不是不太好查?我提供的是不是无甚作用?”
如果有作用,交由官府查案,何须暗杀。
萧望津嘴角还是带着笑,只是一想到朝廷官员,笑意不达眼底,“如今官场官官相护,已了结的陈年旧案,若不是杀到眼前了,谁会想冤案重见天日?”
听完回答,宋怀真心头微动,对方竟然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再小心翼翼,“可上有你无法得手之人,下有我父亲那般替罪之人。前者不死,后者杀不尽,到那时,你又要如何呢?”
江南贪墨案之于宋怀真,萧氏一族灭门之于萧望津,二人与敌人之间,皆如蚍蜉撼树。萧望津也是受儒家教育长大的,他大逆不道的想法,也就是祸乱朝纲,毁了宣崈的江山,收回萧家为之付出的一切,保护萧家不被灭门。
皇权至上的朝代,想要刺杀皇帝,何其困难?朝代更迭,再难演绎荆轲刺秦。
萧望津敛容,坐起身来,一手撑在身旁,另一手搭在右腿曲起的膝盖上,颇有些兴致勃勃地问道:“若是你,当如何?”
“职权再大,可能大得过圣上?”宋怀真相信皇上若知悉冤案,必定会还宋家一个清白。
“圣上也是人,人总是会做错事的。”萧望津笑人天真。
“那就不求明君,但为制度。”
阶级分明的朝代,求一个明君,不如建立一个完善的制度。
两人面对面挨得很近,宋怀真的眼神坚定,目光中透露着一丝毫不怀疑自己能够实现这一期许的自信。
萧望津没有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对于明君这个问题,爷爷让他等,整个萧家都在等,等下一个明君的出现,甚至没有人可以保证下一个一定是明君,只能一步步被逼绝望,然后继续绝望的等。
但是宋怀真,一个被逼的只有入宫为奴一条生路,以伺候的身份才能接触到权利中心的人,被朝廷烙上了低人一等印章之人,却想要建立一个制度。
萧望津不禁想问十年后的宋怀真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入宫为奴的那十年,杀死了眼前这个鲜活有抱负的少年。
二人对于将来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期许,对于暴露腐烂本质的朝廷,一个想挖去腐肉调其内息,一个想着索性让它烂个透。
萧望津移开视线,不想眼中的欣赏迎风泄露。
***
太子宣弘义照常给宣景帝请安,皇室父子二人一道用膳。太子给皇帝爹汇报自己近日所学,借着请教时政的契机,开口为辽北之战的将士们请赏。
宣景帝不悦,他认为议和之事是萧翼勾结兵部尚书扈通天一同反对的,他有心拖延赏赐一事,使将士对因反对议和而耽误封赏之事的萧翼心生怨怼。
所以他拒绝太子请求封赏,说:“户部孔玉昌家中遇害,户部尚且乱着呢。封赏一事,不急。”
户部孔玉昌之死,散朝后才传的满城皆知,这会儿宣弘义自然也听说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父皇,金银之物可以使将士们更加忠诚,但荣誉的嘉奖方能更好的激励,父皇何不一纸诏书,表彰辽北之战的功臣呢?”
没想到的是,此话一出,惹得宣景帝暴怒不已。
辽北之战的功臣是谁?是萧翼!是萧望津!朝中大臣以国事向他施压便罢了,他的儿子也要为了一个外人来逼他。
“朕的太子长大了,会权衡了。”宣景帝怒目而视,拿出皇帝的威严问道:“太子既如此为国为民,那么请问朕的臣子为一己之私诛杀朕的子民,朕该如何处置?”
宣弘义自然是看出来父皇在生气,他惊讶问道:“父皇?何人胆敢目无法纪?”
宣景帝轻蔑一笑,“那萧望津闯入兵部,砍杀王德高,全仰仗了你!朕真是养了一个好太子啊!”
若不是兵部侍郎丁经武素来与扈通天不睦,这事还真就让他的好儿子给压下去了。
宣弘义连忙跪下,不知言语,他接受的是儒家思想,所以从来都不是一个巧舌如簧的太子。
宣景帝指着他骂道:“朕给你脸面,将此事按下不发,你倒好,为其请赏来了!你既将伺候你的人视若草芥,那便不用人伺候了。”
“王保定,传朕旨意:太子弘义,纵下施暴,阴结党与,责令幽于东宫。”
“父皇……”宣弘义惊恐,他父皇这是要将此事闹大,昭告天下啊,他贵为国储,往后如何服人?
惩罚力度之大,宣弘义委屈又愤怒,他终于忍不住了,像个孩子一样哭问:“父皇为何如此厌恶儿臣!”
“宣景七年,六弟以试爱弓,射杀随从三人,御史台弹劾,六弟也只是罚俸半年!父皇……到底为什么……”
而且皇子的随从都是什么人?那都是朝中大臣士族的儿子。闹那么大,父皇都包庇了六弟。
宣弘义委屈低泣,“父皇为什么就这般讨厌我……”
宣景帝怒拍桌子,“小六从小尚武,都是因为身边有那些个纨绔才犯此遭人弹劾之过!你呢?你二十一了!你不关爱你弟弟,犯了错还拿你弟弟之事遮挡!如此不仁不爱,朕当废了你这太子之位,方能训诫!”
宣弘义以头抢地,“儿臣绝无他意!”
他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爹爹从来都愿意亲自去看望他,从来都不愿意夸他,从来都不……喜欢他。
他深深地记得,小时候,父皇登基的第一年,过年团圆饭上,他太后奶奶抱着他说他是福星,有了他,父皇登基才如此顺利。
在旁人听来,明明只是长辈宠爱之词,他父皇却当场冷了脸斥责于他,他哭了整整一夜,母后心疼,抱着他哄了一夜……
他还记得母后说:“你父皇并不是斥责你,那话你皇祖母就不该说。若是连太后都承认你父皇是靠儿子受先帝宠爱,方才谋得了皇位,这要传出去,天下人如何看待当今天子?可是你父皇孝顺,他只能借着斥责你,大发脾气,来让你皇祖母知道那话再不能说。”
从那次被斥责之后,他的皇帝爹爹就再也不抱他,不对他笑,不过问他的功课。无论他多么努力,所有人都夸赞他这个太子宽厚仁慈,可担大任,他却从来得不到父皇的认同。
看不得宣弘义啼哭,宣景帝拂袖而去。
王保定跟在宣景帝身后伺候,皇帝的仪仗来到皇宫内最高的天昌殿,皇帝只许王保定跟着,二人登上最高处,眺望皇宫之外。
王保定知道皇帝心中烦闷才会来这里,便主动开口道:“皇上给太子殿下取名弘义,就是希望殿下是个重情义之人,殿下自幼与萧家嫡孙为伴,二人情义之举,绝无结党之意图……奴婢见太子是真的伤心了。”
宣景帝不做反应,他也回想起了他登基之初,团圆夜那晚……
宣崈是先帝的庶长子,母家势弱,宣崈的母亲只是先帝的一个不受宠的妃子。
宣崈的母亲能当着自己皇帝儿子的面上,说出那么低情商的话,可见她是个没什么见识和眼力见的女人,不受宠很正常,言语之间经常惹先帝不愉更是常事,在这样一个不受宠又没见识的母亲身边长大,宣崈从小就自卑,但是出生皇室,又是庶长子,他又十分的要强。
一个自卑敏感,又很要强的人,因为长幼顺序,取代了那些受宠的皇子们当上了皇帝。
他的内心是很想让那些曾经不支持他做储君的大臣们,对他刮目相看,对他露出钦佩之色,并且跪地自扇巴掌自骂眼瞎。
宣崈一直在追求这样的发展。
“先帝在时,阁内有冯台、卞俊良等学问渊博之士,可先帝为何偏偏就选了张兴祖?”
先帝为宣弘义长大成人铺的两条路,一个张兴祖,一生致力于写诗赞扬萧翼的人,一个萧翼唯一的嫡孙,萧望津。
王保定不敢妄自揣测先帝,只道:“张兴祖乃宣丰十二年殿试状元,也是宣丰年间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太子太傅。”
“他就给朕教出来这么一个太子?”宣景帝又来气了。
天子之怒,王保定惶恐,连忙跪地请罪,庆幸张兴祖死了三年了,不然今日肯定要吃罪。
“传朕旨意,太子行为不端,罚于东宫思过半年,任卞俊良为太子太傅,以正其人。”
不再是结党,已是从轻处罚了,王保定为太子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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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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