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没完没了,敲打着殡仪馆青灰色的屋顶,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泥土气、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还有……若有若无的花香。是白菊,大团大簇,惨白地堆在灵堂入口,被墨绿色的叶子衬着,更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死寂。
林溪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捏着一支被雨水打蔫的白菊,花瓣边缘已经泛出难看的黄褐色。她盯着灵堂正中央那张巨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苏晚,笑容灿烂得晃眼,嘴角弯起的弧度带着点狡黠的俏皮,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那是林溪最熟悉的样子。可此刻,这笑容被框在冰冷的黑边里,悬在覆盖着沉重棺木的层层鲜花之上,显得格外遥远,格外不真实。
“节哀。”一个穿着黑色套装、妆容精致的女人走过来,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带着公式化的同情,轻轻拍了拍林溪的手臂。
林溪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一颤,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那支白菊脆弱的茎杆在她掌心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她勉强牵动嘴角,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胡乱地点点头。女人似乎理解她的失态,又低声说了句什么,便汇入了其他前来吊唁、低声交谈的人群里。
那些细碎的、压抑的交谈声嗡嗡地响着,像一群恼人的苍蝇,在哀乐沉重的背景音里钻来钻去。
“听说……是自杀?太可惜了,那么年轻……”
“……压力太大了吧?搞科研的,都不容易……”
“……她父母哭晕过去好几次了……”
“自杀”两个字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林溪的耳膜,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带着浓重的花香和死亡的气息,让她一阵窒息般的恶心。胃里翻搅着,冷汗瞬间浸湿了贴身的黑色连衣裙。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灵堂里的空气,那无处不在的白菊气味,还有那些关于“自杀”的窃窃私语。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林溪几乎是踉跄着转身,拨开人群,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向侧廊尽头那个标着洗手间的小门。高跟鞋敲打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她推开门,反手“咔哒”一声锁上,背脊紧紧抵住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逃离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盏惨白的顶灯亮着,光线毫无温度,冰冷地倾泻下来。洗手池上方是一面宽大的镜子,镜面边缘泛着陈旧的黄渍。林溪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一张脸,苍白得像灵堂里的白菊,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她看到自己眼中盛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惶和巨大的空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苏晚死了。
这个念头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那个会拉着她在实验室熬通宵、只为验证一个突发奇想的苏晚;那个会在深夜里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说“溪溪,我好像搞砸了”的苏晚;那个最爱吃学校后门那家辣得人掉眼泪的火锅、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苏晚……没了。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尖锐的痛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林溪闭上眼,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她摸索着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下。她俯下身,掬起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试图浇熄那灼人的悲伤和翻腾的恶心感,也试图洗掉脸上狼狈的泪痕。水流冰冷刺骨,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瞬。
她直起身,再次看向镜子,想确认自己是否恢复了一点人样。
镜面被溅上的水珠模糊了大半,映出的影像扭曲而朦胧。她下意识地伸手,用袖子去擦拭镜面中央的水渍。
动作,在半空中骤然僵住。
冰冷,沿着脊椎瞬间窜上头顶,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和思维。
镜面上,就在她刚刚擦过的那一小块地方,在她模糊扭曲的倒影旁边,一行暗红色的字迹,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地浮现、加深,如同无形的笔蘸着鲜血在书写。
那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种濒死挣扎般的仓促和绝望,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诅咒:
“下一个是你。”
林溪的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死死地盯着那行字,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冰冷的指尖和脚底。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谁?!”她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得变了调,在这狭小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灯光,冰冷的瓷砖墙,紧闭的门。
只有她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撞击着她的耳膜。
她猛地转回头,再次看向那面镜子。
那行血字,清晰地烙印在镜面上,暗红的色泽在惨白的灯光下,刺目得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下一个……是你?”
林溪喃喃地重复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恶作剧?谁?谁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苏晚的朋友?不,不会。她的家人?更不可能。一股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扑到洗手台边,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的一次性擦手纸,疯狂地、用力地擦拭着镜面上那行字。
粗糙的纸摩擦着光滑的镜面,发出“嚓嚓”的噪音。她用力极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刮在玻璃上。
可是,没有用。
那行血字像是从镜子的最深处渗透出来,顽固地烙印在那里,任凭她如何擦拭,纹丝不动,颜色反而在摩擦中显得更加殷红刺眼,如同一个狞笑的烙印。
不是颜料,不是油漆……那触感……林溪的手指颤抖着,迟疑地、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其中一个字的边缘。
冰冷,滑腻。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闪电般击中了她。她触电般缩回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她死死捂住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料。
这感觉……和苏晚出事那晚,她冲进那间凌乱血腥的公寓时,指尖不小心蹭到地板上那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液体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镜子里那行字的颜色,那种粘稠冰冷的触感……
是血!
这个认知像一颗炸弹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开,瞬间粉碎了所有“恶作剧”的侥幸。
她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再也无法支撑,双腿一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幼兽,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压抑不住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了出来。
“苏晚……”破碎的呼唤,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在冰冷空旷的洗手间里,被哗哗的水流声无情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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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后的几天,林溪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她把自己锁在狭小的公寓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房间里一片昏暗。苏晚葬礼上镜子里那行血字带来的冰冷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她不敢照镜子,家里的每一面镜子都被她用旧床单或报纸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手机铃声每一次响起都让她惊跳起来,陌生的号码更是不敢接听。门外的每一次脚步声,邻居开关门的声音,甚至是水管里水流的声音,都让她神经质地绷紧,心跳如擂鼓。
白天浑浑噩噩,夜晚则成了炼狱。
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光怪陆离、破碎扭曲的片段就会汹涌而来,将她拖入无边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之中。
起初只是模糊的、不成形的感官碎片:刺骨的冰冷,深入骨髓,冻得牙齿都在打颤;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粘稠得让人窒息;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混合着铁锈和化学品的古怪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还有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压抑的喘息,什么东西被拖拽摩擦地面的沙沙声,然后是……一种沉闷的、钝器击打□□的声音,噗,噗……每一下都像敲打在她自己的心脏上。
然后,画面开始清晰,如同老旧的电影胶片在脑海中强行播放。
她“看到”了。
冰冷的、沾着不明污渍的金属台面,触感坚硬硌人。视野剧烈地晃动、旋转,天旋地转,天花板惨白的灯光在视野里拉成模糊的光带。剧烈的头痛像要炸开,每一次晃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晕眩和恶心。
她“感觉”到一只手,一只戴着某种白色手套的手,冰凉、滑腻,带着一种橡胶制品特有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触感。那只手粗暴地按着她的肩膀,力量大得惊人,将她死死地压制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动弹不得。她(或者说,梦里的那个“她”)徒劳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扼住般的绝望气音。
视野猛地一转,对上了一张脸!
那张脸藏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五官模糊不清,像是被刻意涂抹过,只有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透过阴影直勾勾地“盯”着她(或者说,盯着梦里的那个“她”),冰冷,漠然,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观察实验品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和……一丝近乎狂热的兴奋。
“不……放开我……”林溪在梦中发出惊恐的呓语,身体在床上剧烈地扭动、挣扎,汗水浸透了睡衣和被单。
紧接着,是剧烈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身体深处某个地方猛地爆发开来,尖锐、冰冷,像是被极寒的冰锥狠狠刺入!这痛楚如此真实,瞬间贯穿了梦境与现实,林溪惨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冷汗顺着额角、鬓角涔涔而下,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睡衣湿透了,紧紧粘在身上。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又是那个梦!
冰冷、金属台面、眩晕、窒息、白色手套、阴影里的眼睛……还有最后那一下冰冷彻骨的剧痛!
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带着令人作呕的触感和气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重复播放。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噩梦!这感觉……这感觉就像她亲身经历过一样!就像……就像她躺在了苏晚最后躺过的那个地方!
“自杀……”林溪蜷缩在床头,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牙齿咯咯打颤,声音嘶哑地重复着警方通报里那冰冷的两个字。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监控?什么样的监控能拍下这一切?那只白色的手套,那双阴影里毫无人性的眼睛……这哪里是自杀?分明是谋杀!
苏晚是被谋杀的!
这个念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她脑海中炸开。镜子的血字,诡异的噩梦,冰冷的金属台面,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所有的碎片都指向一个令人胆寒的事实。
她必须知道真相!为了苏晚,也为了她自己!那句“下一个是你”的诅咒,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林溪挣扎着爬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向书桌。她颤抖着手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了她惨白憔悴的脸。手指在键盘上敲打,搜索框里输入“苏晚”、“意外”、“实验室”、“近期事件”……相关的本地新闻很少,大多是简短的社会新闻通报,语焉不详地提及“某高校年轻科研人员意外身亡,警方初步排除他杀可能”。
她不死心,又点开苏晚所在大学的校内论坛。一些帖子表达了对年轻生命逝去的惋惜,但也仅此而已。学术圈似乎对这个事件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林溪的目光在屏幕上焦躁地扫视着,手指无意识地滑动鼠标滚轮。突然,一个不起眼的帖子标题吸引了她的注意——《关于医学院旧实验楼B栋搬迁及后续处置的校内通知》。发帖时间是半年前。
医学院旧实验楼B栋……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记得苏晚出事前几个月,有一次聊天时曾随口抱怨过,说她们团队有个小课题,因为新实验室设备调试,需要临时借用一下医学院一个废弃很久的老实验室几天,条件很差,连通风都不太好。
“医学院旧实验楼B栋……”林溪喃喃自语,迅速将这个地址记了下来。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地方,和她梦中那个冰冷、沾着污渍的金属台面,有着某种联系。
就在她准备关掉论坛页面时,电脑屏幕右下角的邮箱图标突然跳动了一下,提示收到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乱码组合邮箱地址。主题栏,空白。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盯着那个跳动的图标,手指悬在触摸板上,迟疑着。最终,强烈的不安和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邮件。
没有文字。
邮件正文,只有一张附件图片。
林溪用颤抖的手指点开那张图片。
图片瞬间在屏幕上放大,占据了整个视野。
嗡——!
林溪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照片的视角是俯拍。画面中央,是她自己!她穿着此刻身上这件淡紫色的睡衣,头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双眼紧闭,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和……脆弱。她显然在熟睡中,对镜头的窥视毫无所觉。
拍摄者离得很近,镜头几乎怼到了她的脸上,清晰地捕捉到她眼睫的颤动和脸上细微的倦容。
而照片的背景……
就在她枕头的上方,床头靠着的墙壁上,赫然悬挂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白色菊花和绿色叶子扎成的花圈!花圈中央,是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奠”字!
那花圈的样式,那惨白的花朵,那墨绿的叶子,那刺眼的“奠”字……分明就是苏晚葬礼上,堆满灵堂入口的那种花圈!一模一样!
这张照片,就是在她自己的卧室里,在她毫无防备的熟睡中,被拍下的!
而背景,竟然是苏晚葬礼的花圈!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林溪猛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巨大的惊恐让她撞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筛糠般抖个不停。她惊恐地、神经质地环顾着自己熟悉的卧室,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紧闭的窗户,拉得严严实实的厚重窗帘……最后,绝望地停留在床头那面空荡荡的墙壁上——照片里悬挂花圈的位置。
那里,现在只有一片惨白的墙壁。
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那个花圈……是真的存在过,还是照片处理?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扒光暴露在危险中的羞耻感席卷了她。林溪再也无法忍受,她抓起手机,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几次按错号码,终于拨通了那个她之前记下、却从未想过会打过去的电话——市局刑侦支队,赵峰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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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接通得很快,林溪语无伦次、带着哭腔的叙述显然引起了对方的重视。不到半小时,门铃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林溪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颤,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站着两个男人。前面一个穿着笔挺的深色夹克,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她在苏晚葬礼上远远见过一面的赵峰。他身后跟着一个更年轻的警察,手里提着一个小工具箱。
林溪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打开了门。
“林小姐?”赵峰出示了证件,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安抚力量,“我是赵峰。电话里你说的情况我们很重视。方便进去看看吗?”
林溪点点头,侧身让开,声音沙哑:“请……请进。”
赵峰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玄关,然后落在客厅里那些被旧床单和报纸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镜子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有多问。他身后的年轻警察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不同寻常的布置。
“照片在哪里?”赵峰直接切入主题。
林溪连忙把还在显示着那张恐怖照片的笔记本电脑转向他们。赵峰俯身凑近屏幕,目光凝滞在照片上,特别是那个作为背景的葬礼花圈上。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凝重,眼神锐利得如同刀锋。
“小陈,”赵峰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年轻警察,“看看林小姐的电脑,邮件来源,有没有什么痕迹。” 叫小陈的警察立刻上前,熟练地开始操作林溪的电脑。
赵峰则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那些被遮盖的镜子,最后定格在林溪苍白惊恐的脸上:“林小姐,电话里你提到……葬礼洗手间镜子上的血字?能再详细描述一下吗?还有,你家里的镜子都盖着,是……?”
“是!就在葬礼那天……”林溪的声音依旧发颤,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那天在殡仪馆洗手间的恐怖经历复述了一遍,包括那行字诡异的浮现方式、擦拭不掉的情况,以及她触摸时那种冰冷滑腻的、如同血液的触感。“……从那以后,我不敢看任何镜子……我害怕……害怕再看到那种东西……”
赵峰听得很专注,眉头越锁越紧。他走到离客厅最近的一面被旧床单覆盖的穿衣镜前,伸出手,果断地一把扯下了那块布。
“啊!”林溪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向后缩去。
“林小姐?”赵峰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预想中的恐怖景象没有出现。林溪颤抖着,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睛。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惊恐的脸,赵峰严肃的表情,以及小陈警察专注操作电脑的背影。镜面光洁,除了边缘有些许水渍的痕迹,什么都没有。没有血字。
林溪长长地、劫后余生般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一点,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队长,”小陈警察这时抬起头,脸色不太好,“邮件来源做了多层跳板,源头服务器在国外,追踪难度很大。对方是个高手,很谨慎,几乎没有留下可用的痕迹。图片本身……没有明显的后期合成迹象。”
赵峰点点头,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整个客厅,最后,落在了通往卧室的走廊方向。
“林小姐,介意我们去你卧室看看吗?照片拍摄的位置。”赵峰的语气是询问,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溪点点头,带着他们走向自己的卧室。她指着床头那片空白的墙壁,声音发紧:“就是这里……照片上,花圈就在这个位置。”
赵峰仔细检查着墙壁。墙壁是普通的白色乳胶漆,没有钉子孔,没有悬挂过重物的痕迹,甚至连一点灰尘印子都没有。他伸出手指,在照片显示花圈悬挂的区域轻轻抹过,指腹上干干净净。
“队长,墙很干净,没有痕迹。”小陈也检查了一遍,汇报道。
赵峰的目光缓缓移动,从墙壁移向床铺,移向窗户,最后,落在了卧室门斜对面墙上挂着的一面椭圆形梳妆镜上。那面镜子,也同样被林溪用一块浅色的丝巾盖住了。
他大步走过去,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扯下了那块丝巾。
“别……”林溪的阻止声卡在了喉咙里。
镜面暴露在卧室的灯光下。
光洁的玻璃上,清晰地映出林溪惊恐的脸,赵峰凝重的表情,还有小陈警察惊愕的眼神。
而在镜面正中央,那光滑冰冷的平面上,赫然浮现着一行字!
不再是暗红色,而是像葬礼那天一样,带着一种粘稠、湿漉漉的质感,颜色暗沉得发黑,正以一种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镜面上“生长”出来,如同某种活物在爬行。
依旧是那歪歪扭扭、带着无尽绝望和诅咒的字迹:
“下一个是你。”
一模一样!
“啊——!”林溪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猛地向后撞在门框上,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赵峰和小陈也瞬间绷紧了身体。赵峰眼神凌厉如电,猛地转头扫视卧室的窗户、门缝、天花板通风口,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位置。小陈则立刻冲到窗边检查,又迅速检查了门锁。
“窗户锁死!门锁完好!”小陈快速汇报,声音也带着一丝紧张。
赵峰的目光重新落回那面镜子上,死死盯着那行新出现的血字。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伸出手指,极其迅速地在那行字边缘尚未完全凝固的一笔上刮了一下,然后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铁锈和某种化学品消毒水的、冰冷的腥气。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小陈!”赵峰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立刻通知技侦,带鲁米诺和全套取证工具过来!要快!封锁这栋楼所有出口!查这栋楼所有监控!特别是今天下午到现在!”他语速极快地下达着命令。
小陈立刻拿出对讲机开始呼叫支援。
赵峰这才猛地转向已经瘫软在门边、面无人色的林溪。他上前一步,半蹲下来,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她惊恐失措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溪心上:
“林溪,听着!你必须冷静下来!这绝不是恶作剧!听着,苏晚的案子……远比通报的复杂!”
“你被选中了。凶手的目标,是苏晚死前最后、最强烈的记忆!它们……以一种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附着’在了你身上!凶手在追索这些记忆碎片!他是在通过你,寻找他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他是在清除痕迹!”
“下一个目标,是你!你必须告诉我,这段时间,除了噩梦,你还‘看’到了什么?任何细节!任何地点!任何让你感觉异常的地方!这关系到你的命!”
林溪的大脑一片混乱,赵峰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被选中?苏晚的记忆?附着在她身上?凶手在追踪?清除?
巨大的信息量和恐怖的真相让她几乎崩溃。她剧烈地喘息着,嘴唇哆嗦,眼神涣散。
“地……地方……”她混乱地重复着,破碎的记忆片段在恐惧的漩涡中翻腾、撞击。冰冷的金属台面,晃动的惨白灯光,浓重的阴影,刺鼻的混合气味……
“冷……很冷……金属……台子……很硬……”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梦中的场景,声音破碎不堪,“味道……血……还有……消毒水……很浓……旧房子的霉味……灰尘……”
赵峰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紧紧盯着她,捕捉着她吐出的每一个字。
“还有……灯……灯在晃……很高……上面有……有铁架子……锈了……还有……管道……粗的……银色的……通风……通风管道……”林溪努力回忆着梦境里那些一闪而过的环境细节,头痛欲裂。
突然,一个地名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乱的迷雾!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确定的光芒:
“医学院!旧实验楼!B栋!就是那里!我梦里的地方!苏晚……苏晚最后一定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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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城郊荒僻的地段。风穿过废弃建筑的空洞门窗,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如同无数亡魂在低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潮湿的霉味和某种陈年化学品的刺鼻气息。
林溪蜷缩在赵峰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越野车副驾驶座上,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令人不安的声响和气味。她双手紧紧交握,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试图用这微弱的痛感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恐惧。
车灯像两柄利剑,劈开前方沉沉的黑暗,照亮了前方那栋如同巨大怪兽骸骨般匍匐在夜色中的建筑——医学院旧实验楼B栋。年久失修,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丑陋的砖石结构。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失去眼珠的空眼眶,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几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通风管道如同怪物的触手,扭曲地攀附在外墙上。
“记住,跟紧我,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不要碰任何东西。”赵峰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在狭小的车厢内响起。他检查了一下腰间的配枪和强光手电,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环境。“里面情况不明,可能有结构隐患,也可能……有我们不想遇到的东西。”
林溪用力地点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让她打了个寒噤。赵峰已经敏捷地下车,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像一道坚实的屏障。他手里握着的强光手电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柱,率先照亮了入口处坍塌了一半的、布满铁锈和蛛网的金属门框。
“走。”赵峰低声道,率先侧身钻了进去。
林溪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尘埃和腐朽气息涌入肺部,呛得她几乎咳嗽出来。她咬紧牙关,紧紧跟在赵峰身后,钻进了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黑暗入口。
里面是彻底的黑暗和死寂。手电光柱扫过之处,灰尘在光束中狂乱地飞舞。脚下是厚厚的、松软的积尘和破碎的瓦砾,踩上去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空气粘稠冰冷,混合着灰尘、霉味、老鼠粪便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的化学品气味,正是林溪噩梦中无数次嗅到的味道!这熟悉而令人作呕的气息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废弃的实验楼内部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走廊两侧是无数紧闭或半敞的房门,门牌早已模糊不清。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器皿、扭曲的金属支架、翻倒的桌椅,如同经历了一场灾难。墙壁上布满了可疑的深色污渍和水渍。赵峰警惕地移动着,手电光柱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光束偶尔掠过墙上早已褪色的生化危险标识或断裂的电线,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林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心跳都重重撞击着耳膜。她死死盯着赵峰的后背,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分神。那些噩梦中的场景——冰冷的金属台面,晃动的灯光,刺鼻的气味——随着每一步深入,都变得越发清晰和真实,仿佛随时会从周围的黑暗中扑出来。
“这边。”赵峰的声音压得极低,手电光柱指向右侧一条更加狭窄、堆满废弃铁柜的走廊。他的动作更加谨慎,显然察觉到了什么。
这条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刷着暗绿色油漆的铁门。门上的观察窗玻璃早已碎裂,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门把手锈蚀得厉害,门框边缘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赵峰停在门前,手电光仔细扫过门缝和地面。他蹲下身,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在门框下方边缘的积尘上轻轻抹了一下。林溪看到,那里的灰尘明显有被什么东西蹭过的、非常新鲜的痕迹!
“有人刚进去过。”赵峰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意。他侧耳贴在冰冷的铁门上,凝神倾听了几秒。门内一片死寂。
他站起身,对林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后退。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脚,狠狠踹向那扇看起来脆弱不堪的铁门!
“哐当——!”
一声巨响在死寂的走廊里轰然炸开,震得灰尘簌簌落下。铁门应声向内弹开,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混合气味——浓重的灰尘味、陈旧的化学品气味、还有……一股极其微弱但无法忽视的、仿佛封存已久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林溪连连后退。
赵峰手中的强光手电如同探照灯,瞬间刺入房间内部!
光柱所及之处,首先照亮了房间中央。
一张巨大的、冰冷的不锈钢操作台!台面布满划痕和难以名状的深色污渍,边缘甚至能看到干涸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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