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没有持续太久。
意识像沉船一样在浑浊的海水中挣扎，最终被刺眼的白光硬生生拽回水面。林溪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胃里翻江倒海。视野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
不是医院。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头顶是惨白刺目的白炽灯管，光线毫无遮挡地直射下来，晃得人眼睛生疼。空气沉闷滞涩，带着一种廉价建材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面前是一张同样廉价的、布满划痕和可疑污渍的金属桌子。桌子对面，空无一人。
审讯室。
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刺入林溪混乱的大脑。她想动，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腕被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锁在了桌腿的铁环上——手铐。
金属的冰冷触感瞬间唤醒了她昏迷前最后看到的、那地狱般的景象——幽绿屏幕上，苏晚濒死绝望的眼睛，那只悬在她颈动脉上方、戴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玉镯的手……
“不……”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
空荡荡的！
那只翠绿通透、温润如水的玉镯，不见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是丢了？还是……被他们拿走了？作为“证据”？那个屏幕上的画面……那个戴着玉镯的凶手的手……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赵峰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冰冷的岩石。他身后跟着那个叫小陈的年轻警察，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和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小陈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林溪苍白的脸和她被铐住的手腕，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警惕。
赵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沉稳，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他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啪”地一声放在桌面上，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他没有看林溪，而是翻开了文件夹。
林溪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能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赵峰身上那种之前在废弃实验室里曾短暂出现过的、如同屏障般的安全感，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公事公办的、令人窒息的审视。
“林溪。”赵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报告，“2025年8月17日，凌晨1点15分，你于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被正式羁押。原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害者——苏晚。”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砸进林溪的耳朵里，钉在她的心上。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峰，嘴唇剧烈地颤抖：“我……我没有！我没有杀苏晚！赵队长！你们搞错了！是那个记忆！是凶手！他……”
“记忆？”赵峰打断她，第一次抬起眼，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林溪，“什么记忆？谁的记忆？”
他的眼神冰冷而专注，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仿佛要将林溪从里到外彻底剖开审视。林溪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巨大的恐惧和委屈让她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是……是苏晚的！”林溪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那些噩梦！不是噩梦！是她的记忆！她被杀的记忆！移植到了我身上！是你告诉我的！在公寓里！你说凶手在追踪这些记忆！你说我被选中了！”她急切地想要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赵峰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在仔细咀嚼她的话。“我在你公寓里，告诉过你，关于‘记忆移植’？”
“是！就在镜子出现血字之后！你亲口说的！”林溪用力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赵峰沉默了几秒，手指在文件夹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然后，他转向旁边的小陈：“陈警官，当时在现场，除了林小姐本人，还有谁听到过我说‘记忆移植’这个词？”
小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被突然点名。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飞快地回忆了一下，然后非常肯定地摇头：“报告队长，没有。当时只有您、我、林小姐在场。您只说了林小姐可能被凶手盯上，是下一个目标，让她回忆异常细节，关于地点。‘记忆移植’……这个词，我确实没有听到您提起过。” 他的语气很笃定。
林溪如遭雷击，猛地看向小陈，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峰。“不可能！你明明说了！你……”
“林小姐，”赵峰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你的精神状态，从苏晚葬礼后，就一直处于极度不稳定状态。葬礼上看到镜中血字，收到匿名恐吓照片，家中镜子再次出现血字……这些强烈的刺激，加上你对好友死亡的巨大悲痛和自责，极有可能诱发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甚至……解离性障碍。”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解离性障碍，可以表现为身份认知混乱，记忆扭曲，甚至……产生与现实完全不符的‘虚构记忆’。你所说的‘记忆移植’，这种明显违背现有科学认知的东西，有没有可能……是你潜意识为了逃避某种无法承受的现实压力，而构建出来的防御机制？一种……妄想？”
“妄想？”林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利，“不！那不是妄想！我看到了！在那个旧实验室！屏幕上的画面！苏晚藏U盘！还有……还有那只手！戴着我玉镯的手！”她猛地举起被铐住的左手，手腕上只有一道清晰的、被金属摩擦出的红痕，“我的玉镯呢？你们把它弄到哪里去了？！”
赵峰的眼神锐利地扫过她空荡荡的手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朝小陈示意了一下。
小陈立刻上前一步，将手里那个透明的证物袋放在了桌面上，推到林溪面前。
证物袋里，静静地躺着那只翠绿通透的玉镯。在审讯室惨白的灯光下，它依旧温润美丽，流转着内敛的光泽。但此刻，在林溪眼中，它却散发着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
“这是在医学院旧实验楼B栋，发现你的地方，你昏迷时掉落在你手边。”赵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距离那张发现苏晚最后影像的不锈钢操作台，不足半米。”
林溪死死盯着证物袋里的玉镯，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掉落在手边？昏迷时？她最后的记忆是看到屏幕上的画面后昏厥……
“不……不可能……”她喃喃道，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还有这个。”赵峰翻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推到林溪面前。
照片拍摄的正是那个废弃实验室角落的仪器屏幕。虽然画面模糊，布满雪花点，但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那个俯拍的、冷酷的视角下，握着寒光闪闪解剖刀、悬停在苏晚颈动脉上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色的玉镯！
而照片下方，用技术手段进行了局部锐化和放大处理。在那只戴着玉镯的手腕内侧，靠近手掌边缘的位置，在惨绿的光线下，可以隐约看到一颗极小的、深褐色的痣！
赵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住林溪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照片上那放大后隐约可见的痣点。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移向了林溪的左手腕内侧。
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左手腕内侧。
在她白皙的皮肤上，靠近手掌边缘的腕骨位置，赫然有一颗小小的、深褐色的痣！
位置、大小、颜色……与照片上凶手手腕上的那颗痣，几乎一模一样！
轰——！
大脑一片空白！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吞噬！她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不断下沉，冰冷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不……这不可能……是陷害……是假的……”她语无伦次地呢喃，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牙齿咯咯作响，视线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变得模糊涣散。手腕上那颗存在了二十多年的、再普通不过的小痣，此刻却像是一个烙印，一个铁证如山的、将她钉死在凶手位置上的烙印！
“技术科初步比对过，”赵峰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地宣判着，“无论是玉镯的材质、纹理、内部棉絮状结构，还是你手腕上痣的位置、形态，都与影像中捕捉到的特征高度吻合。林溪，现在，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苏晚遇害当晚，你的‘记忆’会出现在案发现场？为什么凶手的特征，会与你如此……一致？”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林溪疯狂地摇着头，泪水决堤般涌出，巨大的混乱和恐惧让她几乎崩溃。“是记忆！是苏晚的记忆！是凶手！他……他模仿我！他偷了我的玉镯！他……”她的辩解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就在这时，赵峰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似乎是一条信息。他迅速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那眼神快如闪电，却被处于极度敏感状态的林溪捕捉到了。
那眼神里，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甚至……是某种被强行压下的震惊？
仅仅是一瞬。赵峰立刻恢复了那副冰冷无波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错觉。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崩溃边缘的林溪，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的情绪过于激动，现在不适合继续讯问。陈警官，带她去羁押室。通知医生，给她做全面的精神状态评估和身体检查，包括手腕那颗痣的详细拍照和记录。另外，”他顿了一下，语气加重，“通知技侦中心，对那只玉镯进行最严格的物证检验，特别是……指纹和生物痕迹残留。要快！”
“是，队长！”小陈立刻应声，上前一步，拿出钥匙准备打开林溪腕上的手铐。
林溪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任由小陈动作。她被铐住的左手被解开，冰冷的金属离开了皮肤，但那颗痣的位置，却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灼热而刺痛。
赵峰没有再看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和手机，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审讯室，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林溪被小陈半搀扶半押送地带离了审讯室。走廊里的灯光同样惨白刺眼，墙壁是冰冷的浅绿色，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压抑气息。她像个幽灵一样被带着往前走，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各种碎片疯狂地撞击、旋转：
·苏晚最后那绝望的、穿透屏幕的目光：“为什么……是你？”
·屏幕上那只戴着她玉镯、手腕有痣的凶手的手。
·赵峰冰冷如刀的质问。
·小陈笃定的否认：“没有听到‘记忆移植’。”
·还有赵峰瞥见手机信息时，那转瞬即逝的、无法解读的眼神……
记忆……移植…… 凶手……特征……吻合…… 玉镯……现场…… 痣……
这些碎片像锋利的玻璃，在她混乱的思绪中搅动，割得她鲜血淋漓。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的孤立感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究竟是谁？是林溪？还是……那个被植入了凶手记忆的怪物？或者说，她本身就是那个怪物，只是不自知？
走到一个拐角，前面似乎是一个办公室区域。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女警拿着一个保温杯，正和另一个年轻的男警说着什么。
“……医学院那个旧案子有新发现？赵队刚火急火燎地过去了，脸色难看得吓人……”女警的声音不高，但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知道呢，”男警耸耸肩，“那地方邪门得很，听说以前搞过不少违规实验，出过事，后来才废弃的……不过苏晚那个案子，不是定性自杀了吗？怎么又翻出来了？还扯上那个姓林的姑娘……”
“嘘！小点声！”女警警惕地看了一眼林溪和小陈的方向，压低声音，“听说找到了关键物证……好像是什么……U盘？塞在通风管道里的？赵队亲自带人去取的……”
U盘！
林溪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心脏狂跳！苏晚最后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炸响：“证……证据……在里面……” 是那个U盘！赵峰找到了？！
小陈显然也听到了，他拽着林溪胳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脚步加快，似乎想赶紧离开这里。
就在被小陈带着即将转过拐角、离开那两人视线的最后一瞬，林溪猛地回头！
她的视线，如同濒死挣扎的野兽，死死地钉在了那个说话的中年女警身上！
不！是钉在了女警身后，办公室那扇敞开的门内！
门内墙上，挂着一面警容镜！
镜面光洁，清晰地映出走廊的景象。
就在那镜子里，林溪看到了自己惨白如鬼、失魂落魄的脸。
而在她模糊的倒影旁边，镜面光滑冰冷的平面上，一行暗红色的、歪歪扭扭的字迹，正如同从镜面深处缓缓渗出，带着粘稠的湿意和冰冷的绝望，一点点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拿到了。”
轰隆——！
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镜中血字！又是它！而且这一次的内容……“他拿到了”？他？赵峰？U盘？！
为什么……为什么血字会在这里出现？难道……那个“他”，指的不是凶手？还是说……“他”一直都在……身边？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瞬间，小陈已经强硬地拉着她转过了拐角，镜子和那行血字瞬间消失在视野里。但林溪却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彻底软了下去，眼前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意识沉沦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苏晚……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赵峰……你究竟是谁？而我……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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