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发噬镜影
铁皮盒合上的瞬间，十二把剪刀突然发出磨牙似的“咯吱”声，不是金属碰撞，倒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擦内壁。我低头去看，发现盒缝里渗出些黑色的黏液，正顺着桌腿往下爬，所过之处，墙皮像被啃过似的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砖——那砖的颜色，和昨天镜中渗出的“血珠”一模一样。
“不对劲……”老太太的木杖突然往地上顿了顿，没了铜铃的杖头竟钻出根细红绳，像蛇的信子，警惕地探向镜面。镜子里的“我”不知何时变了样，后颈的皮肤下鼓起团东西，正慢慢往头顶爬，像有什么活物在皮肉里钻。
我伸手摸向自己的后颈，指尖触到片冰凉的滑腻，不是皮肤的温度。猛地抽回手，掌心里沾着几缕极细的黑发，发根处带着白色的肉屑，腥气直冲鼻腔——那不是从头上掉的，是从皮肤里钻出来的。
镜中的“我”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和老马一样的金牙。它抬手撕开自己的后颈，皮肉翻开的地方，密密麻麻全是黑发，每根发梢都顶着颗小小的眼珠子，正齐刷刷地盯着镜外的我。“还差最后一口……”镜中人的声音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有老马的嘶哑，有小雅的轻吟，还有些陌生的、孩童的尖哭，“你的头发，最配填镜缝了。”
铁皮盒突然炸开，十二把剪刀像受惊的蝙蝠飞出来，却没扑向镜子，反而直挺挺地扎进我的影子里。影子被剪得支离破碎，每块碎影都在地上抽搐，流出黑色的血，血里浮出些卷曲的头发，缠着剪刀柄往我脚边爬。
老太太的木杖“咔嚓”断了，红绳从断口处喷涌而出，却不是保护，而是缠上我的脚踝，往皮肉里钻。她惊恐地后退，指着我的头顶：“你的头发……你的头发在吃镜子！”
我抬头看向镜面，只见自己的头发正疯狂生长，发梢像有生命似的扎进镜面的裂痕里，每钻进去一寸，镜子就发出声满足的喟叹，裂痕边缘渗出的黏液更稠了，滴在地上竟化成小小的手，抓着我的裤脚往镜里拖。
“当年老马没告诉你，”镜中人用指甲刮着镜面，发出指甲断裂的脆响，“这镜子靠吃头发活，吃够十二个人的，就能把影子拽进去当新镜灵。你是第十二个……”它突然凑近镜面，鼻尖几乎贴上来，镜外的我能闻到它呼吸里的腐味，“你以为小雅是失踪了？她早被镜灵化成发油，涂在老马的剪刀上了——你闻闻，你的头发是不是也有股香味？”
我猛地低头闻自己的头发，果然有股甜腻的香，和小雅照片里那瓶护发素一模一样，只是甜香底下，藏着股尸臭。后颈的鼓包越来越大，隔着皮肉能摸到硬邦邦的轮廓，像有把剪刀正从里面往外顶。
墙角的红绳球突然炸开，无数缕头发弹出来，织成张网罩住镜子。但这一次，红绳没有保护，反而像饥饿的蛇，贪婪地啃噬着镜面的裂痕，每啃下一块玻璃碴，就往我嘴里塞——我拼命闭嘴，却挡不住头发从鼻孔、耳朵里钻进来，带着玻璃碴的尖锐和发蜡的黏腻，卡在喉咙里，痒得想疯，疼得想死。
镜中的“我”撕开自己的脸，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张脸的嘴里都叼着缕头发，发尾缠着碎镜。“看，我们都在这儿呢……”最底下那张脸是小雅，她冲我眨眨眼，眼珠子突然掉出来，滚到镜外，裂开的地方爬满头发，“来陪我们吧，你的头发这么好，一定能让镜子长得更漂亮……”
老太太突然抓起地上的断杖，用尽全力砸向镜面。但木杖刚碰到镜子，就被镜里伸出来的手抓住——那是只女人的手，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手腕上缠着老马的红头绳，正是小雅的手。她轻轻一拧，木杖就断成了齑粉，粉末里飘出些细小的骨头渣，像被嚼碎的指骨。
“别挣扎了。”小雅的手从镜里伸出来，抚摸我的脸颊，指尖冰凉，带着剪刀的金属味，“你看，你的影子已经开始透明了……”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果然淡得像层雾，地上的碎影正慢慢融进镜子里，变成镜中“我”脚下的地毯，毛茸茸的，全是头发。后颈的鼓包终于破了，一根沾着血的发夹顶了出来，银质的“雅”字上，沾着我的肉屑。
镜中的“我”笑着张开嘴，里面没有舌头，只有密密麻麻的头发，正往外涌动，像要把我整个人吸进去。最后一刻，我看见铁皮盒里的十二把剪刀突然调转方向，齐齐刺向镜中的“我”，但它们的金属刃上，早已爬满了头发，每把剪刀的缝里，都嵌着颗小小的、属于“新客人”的眼珠子。
红绳网彻底收紧，将我和镜子缠在一起。我的头发和镜里的头发终于在裂痕处交汇，像久别重逢的亲人，疯狂地绞缠、吞噬，镜外的我和镜内的“我”慢慢重合，后颈的发夹深深扎进皮肉里，“雅”字的棱角刺破皮肤，流出的血不是红的，是黑的，像融化的发蜡。
最后失去意识前，我听见镜子发出声饱足的叹息，裂痕慢慢合拢，露出张完整的、漆黑的镜面，里面映出十二缕头发，整整齐齐地垂着，最底下那缕，拴着枚沾血的银夹，在黑暗里闪着光，像只永远闭不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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