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铃碎镜圆
老太太的话刚落，铜铃突然剧烈地晃起来，红绳在铃舌上绷得笔直，像要挣脱木杖的束缚。镜中的老马停下了与头发的拔河，转而死死盯着那枚铜铃，缺指的手在镜面上抓出三道血痕，指甲缝里渗出的红，顺着裂痕往铃身爬。
“该还了。”老太太举起木杖，铜铃在晨光里旋出细碎的光。她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时，里面是半块生锈的镜片，边缘缠着的红绳早已褪色，却和铃舌上的那根严丝合缝地对上——原来这才是最后一片碎镜，被她藏了整整三十年。
我突然想起老马照片里的细节：他身后的货架上，摆着个空的铜铃盒，盒底刻着个“雅”字，当时只当是装饰，此刻才明白，那是他当年给小雅准备的生日礼物。
“当年老马把碎镜藏进铃里，是怕镜灵吞了她的影子。”老太太的声音发颤，布包上的红绳突然自己散开，缠着半块镜片往铜铃凑，“可镜灵认主，没了最后这片镜，它就会把老马困在里面，让他生生世世剪头发抵债。”
镜中的老马突然嘶吼起来，白大褂被镜内的黑风掀起，露出后背密密麻麻的红绳印——那些不是绳痕，是无数缕头发勒出的血沟，每道沟里都嵌着细小的玻璃碴。他举着剪刀朝镜面刺来，剪刀尖却在触到铜铃光的瞬间融化了，变成一滩发蜡似的油膏，顺着裂痕往下淌。
“快！把镜片嵌回去！”老太太将木杖递过来，铜铃的纹路突然亮起，像有人在铃身里点了灯。我伸手去接那半块镜片，指尖刚碰到，就听见镜子里传来小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马哥，别剪了。”
这声“马哥”让镜中的老马瞬间僵住。他举着剪刀的手开始发抖，缺指的伤口处渗出的不再是血，而是透明的泪，滴在镜面上，晕开的水渍里浮出张年轻的脸——是二十岁的老马，穿着白大褂，正给梳着马尾的小雅剪刘海，阳光透过理发店的窗，在两人身上织出层金纱。
“小雅……”老马的声音不再是铁片摩擦，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他慢慢放下剪刀，镜外的红绳突然疯长起来，从镜面的裂痕里钻进去，缠着他的手腕往回拉，像在说“该出来了”。
老太太趁机将半块镜片扣在铜铃的玻璃碴上。“咔嗒”一声，最后一片碎镜归位，整面镜子的裂痕突然发出红光，蛛网似的纹路里，无数缕头发开始往中心聚拢，织成块完整的黑发镜，镜面上映出的不再是我，而是老马和小雅并肩而立的影子。
铜铃“啪”地裂开了，铃舌上的红绳带着片碎镜飞出来，正好落在铁皮盒里。十二把剪刀同时弹开，将那缕拴着银夹的头发轻轻托起，悬在镜前。镜中的小雅抬手取下发夹，别在老马的白大褂上，两人的影子在红绳的缠绕下慢慢变淡，最后化作两缕青烟，钻进镜后的墙缝里，留下股淡淡的护发素香。
储物间的红绳突然松弛下来，像完成了使命的蛇，慢慢缩回墙角的球里。地上的血珠化成灰烬，被风一吹，露出底下的水泥地——那里刻着行小字：“老马欠小雅一次烫发，下辈子还。”
老太太将铁皮盒合上，十二把剪刀发出满足的轻响。她拄着没了铜铃的木杖往外走，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轻快。“镜灵认了新主，”她回头冲我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以后这镜子，只会照出该留的人了。”
我看向那面镜子，裂痕已经消失，镜面光洁如新，映出的我后颈干干净净，再没有冰凉的触感。只有墙角的红绳球上，还缠着几缕极细的黑发，像有人特意留下的纪念。
傍晚倒垃圾时，巷口的梧桐树下长出丛新草，草叶间缠着根银质发夹，“雅”字在夕阳下闪着光。远处的理发店旧址，不知何时挂起了块新招牌，上面用红绳绣着四个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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