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色帷幔微晃,薄光透过映在眼皮上,让人昏昏沉沉,不知生死几何。
脑中嗡鸣声不断,浑身如七零八落的残肢碎片尚未拼好一般。
识海一片昏暗,咽喉间似炙火燃烧催促着人寻水。好半晌才终于睁开了干涩的眼珠,转动间只觉得天昏地暗,不住感叹道,再不起来就真要死了。
感受着丹田内微弱的元气,无奈将其催动起身。
“要了命了。”声音呕哑细小,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前杏花纱帐随着起身飘动,安静的床笫有别的呼吸。
偏过头。
何物!
襁褓内婴孩无声的气息提醒着她。
天旋地转。几近坍塌的识海快变成废墟了。
撑手在床上凑近看了看,脖颈被动地响了两声,现下闭眼都疼。
倚着枕头扶额,不知所措。
“时娘。”门口突地响起叩门声,“时娘,我,咳咳,见你院门敞着,想你应是回来了。上月你说头疼,我前些日子出门——咳咳——咳,采买碰见了细辛,这两天刚好晒干了,便取了些来。”
“时娘,你在吗?”咚咚——
不久,门内传来窸窣声。
徐厌清抬手摸摸发簪,压了压衣领。听脚步声渐进,打着腹稿,等门后人站定后开门,随后示意手中纸包:“这是给你——咳咳,时娘你,你缘何会这样。”
徐厌清本就苍白的面庞现下被惊得血色全无。
时娘,鱼雪时,对,她叫鱼雪时。究竟是谁害她成了这模样,连名字都差点忘了。
“先进来吧。”尽管喝了一整壶水,喉间的炙烤却没有丝毫减少。
鱼雪时将门敞开,往回走。
“时娘,你可是受伤了?我房里有药,你等下我去取。”他上前两步问道。
“我有,先进来吧。”
徐厌清听她沙哑的声音似是有砂砾在喉,不听,欲侧身回家取药,身后的门却砰一声被关上。看鱼雪时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他只能赶紧提起桌上的茶壶去侧室找水。
转了一圈回到桌前,鱼雪时已经拿出一箱药挨个倒着瓶吹。
“好些了吗?”徐厌清不懂这些丹药。看她几乎吃完了整箱,也不像恢复了精气的样子,月容尽显干枯疲惫。
她接过他手中的茶壶,掀盖一饮而尽:“好些了。”至少骨头缝不疼了。
鱼雪时招手示意他坐下,嗓音疲惫缓缓道:“轻伤,不打紧,静养两日便好了。”然后从乾坤袋拿出一块玉简递给他,“我在玉简内注入了丹雘矿石,三界之中我都能收到消息,下个月需得托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儿。”
“我一介凡人能......等等,照看你什么?”徐厌清呆滞地眨眨眼,觉得自己幻听了。
她将眼下状况给他略说一遍:“我实在记不起事,得先回趟家,又不能将她带在身边。待我将她安置好,便要出发了,之后得托你照看一二,我会尽快回来。”
她看着呆愣的男人,将玉简放在他手中。
徐厌清只知道修仙之人居无定所,神出鬼没。对于其他的事也仅听街上的说书人说过,什么修者百毒不侵,辟谷绝粒,说的神乎其神,像修者已然成仙。
但现在看来,百毒不侵是假,辟谷绝粒么......每次来这,院子里总会多几株果苗、数条肥鱼。约莫没掺几成真的。
两人在这猫儿村比邻八年多,在这之前,这角落就只有三户家人,他与那两户人家一年也见不了两面。
鱼雪时当年购置了这院子,看着年龄相仿的人,他甚至以为能有个说话的伴了,谁知对方是修者。
大约是陶冶情操才买下这里。
想起初次拜访她时,便被迎面来而的剑气吓得病了两日,但那次也拉近了些两人的邻里关系,他这样想。
鱼雪时不常住在猫儿村,这些年算下来,他也鲜少这样和她面对面说这么久的话。
“可我这病气会不会......”他指尖摩擦着袖沿上的鱼鳞纹,低声地说。
“她生不了病的。”她回忆起了昏迷前的画面,婴孩安静地躺在那里吸收她的元气,探了探气脉,八成把她近五十年的元气都给收走了。鱼雪时轻叹。
徐厌清这才放下心来,只让她安心回家,他会照顾好孩子。说罢,便起身道:“我去街上买些孩子用的东西。”
起身时却被她压下肩,“我去买就行,已经麻烦你帮我照看她了,不能叫你再花银钱。”徐厌清被压的不能动弹,“那你可得买齐东西,不清楚就给我传简讯。”
“话说,我有些忘记你的名字了。”鱼雪时神色淡然。
徐厌清耳后有些热,指腹用力摁着袖口上的纹路,叹,这上面有刺就好了。
“徐厌清,孰能浊以静之徐清,生厌的厌。”
看着对方带上佩剑出门,他晃了晃神。
“她现在睡着,你可以去看看。”
*
鱼雪时买完东西后,去隔壁秀水村牵了一头母羊回来,母羊昨日刚下崽,她顺势将小羊也带回来。
途中行至一处芦苇荡,在附近找了一棵树把羊栓在上面,然后圈地画符,顺手将小羊往里推了推。
她走到水边瞧,扯下一根芦苇尖摇,唤了一尾青鳉过来:“这元气稀薄之地你能攒这些修为着实难得,但你早在百年前就该化形,如今再耗上五百年也难,若你愿帮我一个忙,我送你去邽山修炼。”
青鳉跃起,鱼雪时掐诀凝符,打向鱼身。
随后扔过一颗濛珠让它含住:“这颗珠子曾随我去过南海,你衔着这珠子能找到与它共鸣的东西,不管是不是东西,都将它记下告知于我,濛珠产于邽山濛水,水里的都不会伤你。”说罢起手将它运到远处的溪流里。
牵着羊一路走走停停,琢磨着该给孩子取什么名。
修者难有子嗣,她虽从未想过这事,但事已至此,总得好好养着。可这名字好生难取,如今还没找到家,没有母亲父亲把关,又不能随便取个,委实难啊。
回到住所时天边已泛起彩霞,层层叠叠。
她将羊牵到后院解开绳子,去柴房铺了厚厚的干草,敞开门,然后在院里光秃的地方撒混杂的草籽,中间的杂草随它自由生长。离开前朝着院上空扔了一片生霖云,待到明日便会有食之不尽的牧草。
徐厌清一直盯着襁褓内的小娃娃,小娃娃闷头睡觉,他闲来无事,便回家去取了不少新制的布匹和棉花,裁了裁做了一筐尿介子,又往绸布里塞了厚厚的棉花,伸手进去和匀做了两个襁褓和三床小被子。
他做完的物件堆了一座小山。无事做,又只能盯着她。
并手在她身边比划。还不到他两只手长,这么小,也不知这是不是早产的娃娃。时娘没有让孩她爹来照看,许是他不便知晓,还是不问的好,如果让他来——
小娃娃开始咂嘴,恰好鱼雪时推门进来,端了一碗热过的羊奶坐到到他身侧,在一旁用木勺搅着羊奶,“今日多谢你了,厌清,我回来的路上碰见了有散修在卖丹药,就买了些葪柏丹,想来是这段时间雨水多,你这咳疾去而复返大约是受寒了。”
说罢鱼雪时便拿出一个小玉瓶递过去:“一日一粒,再别着凉了。”
徐厌清道谢接过药瓶。烛火映着俊雅的面容,雪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他觉得耳后又有些热了。
“时娘,那,你有给小娃娃取名字吗?她乖巧得很,我在这她就醒来过一次,一直都睡的沉沉的。”他拿手比划着孩子的身形,有些犹豫道,“她这么小,应当康健得很吧。”
话落徐厌清想抽自己一耳光,抬眼看鱼雪时神色,这才半日过去,她似是已经恢复了不少,只有眸底残留着些许疲惫。
“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她,从未有过什么预兆,之前受了些伤,不知是否惊到了她,才在我受伤时想出来,”她神色淡然,伸手点点孩子鼻尖,小小的眼睛忽闪忽闪,“至于名字,就叫乖玉吧,鱼乖玉。”
“乖玉,乖玉,”徐厌清捏着玉瓶小声念着,小娃娃有名字了。
“我明日还来吗?”他想鱼雪时不知多久才回来,得多准备些乖玉用的东西。
鱼雪时抬眸看了眼徐厌清忙碌了半日做出的“小山”,说:“明日不用,我下月再走,厌清,不必再做这些了。”
她尝过羊奶冷热适宜,一点一点的喂给玉儿继续道:“玉儿非常人,她虽不到时候便出来,但你瞧着她半月能长两个这般大,一月便能走路。我幼时只睡了七八日襁褓,那襁褓便再也装不下我了。”
“明日我做个小床,怕也只能用两个月,之后就困不住她了。”喂完一碗羊奶后,鱼雪时转身放瓷碗。
徐厌清低头仔细用绸布给乖玉擦嘴角,乖玉吃完一碗奶,闭眼就睡。
徐厌清轻手压好乖玉脸边的软布。看向窗外将将擦黑的天,起身:“那你记得早些告诉我几时走,我早些来,天色晚了,今日我就先走了。”
鱼雪时在一旁收捡白日买的东西,应声将他送到院门外。
九月末的天入夜还不算快,但此时月亮高悬,清冷的月光如碎银倾洒在两人身上。
徐厌清停在院门台阶下。
徐厌清看着面前人,一支素银簪将青丝挽起,着莹白素裙。眉如翠羽,肌似羊脂,立在台阶上,对上那双澄澈清冽的桃花眼不住地让他有些手心冒汗。
徐厌清瞧一眼,目光躲闪地说:“咳,送到这便好,我明日做些乖玉能玩的玩具,天色晚了,你快歇息吧。”
鱼雪时点头,看着他转身往回走,徐厌清没有把玉瓶放进袖袋里,他得捏着东西才能正常的走回家。
站在台阶上盯着逐渐没入夜色的身形,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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