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格，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动，仿佛时光在这里也变得粘稠。
俞砚舟最后检查了一遍老宅的门窗，拉上了电闸。沉重的行李箱立在一旁，里面除了他简单的随身物品，最重要的，便是那尊被细心包裹起来的神像。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外婆气息的屋子，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线香的余味和淡淡的草药香。深吸一口气，他拉起行李箱，锁上门，将一段旧时光暂时封存身后。
乡间小路寂静，只有行李箱轮子碾过碎石路面的咕噜声。叫来的网约车已经等在村口。
司机是个热情健谈的中年人，帮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随口问道：“小哥，回城里啊？探亲？”
“嗯。”俞砚舟含糊地应了一声，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他将背包放在身侧，里面装着外婆的笔记，而行李箱则稳妥地安置在后备箱。他下意识地觉得，东君应该离自己近一些更“安全”，但把神像抱在怀里坐车似乎又太过诡异。
车辆启动，窗外的田园景色开始匀速向后移动。
就在俞砚舟稍微放松下来，准备闭目养神时，那个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新奇和评价的意味，突然在他脑中响起：
“此铁匣子，便是如今凡人的代步之物？速度尚可，却毫无美感可言，噪音甚大，且……甚是颠簸。”
俞砚舟：“……”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驾驶座上毫无所觉、甚至开始跟着电台哼歌的司机，确认这“神谕”依旧是单线联系。
“这叫汽车。”他在心里默默回应，试图维持面无表情，“比骑马平稳多了。”说完他就有点后悔，跟一个古老的神明讨论交通工具的演变，这对话本身就很超现实。
“马？”东君的声音扬起，似乎觉得这个对比很有趣，“吾之龙辀，腾跃九天，乘雷载云，岂是此等凡铁可比？”
俞砚舟几乎能想象出对方那副傲然又略带嫌弃的表情。他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免得这位落魄神祇开始追忆往昔峥嵘岁月。
然而东君的注意力显然很容易被现代事物吸引。
“窗外那些方正高耸之物为何？为何壁上多有色彩斑斓之画？那些凡人手中所持发光小镜又是何物？”一连串的问题抛来，带着纯粹的好奇，仿佛一个刚进入新世界的孩子。
俞砚舟忍着扶额的冲动，言简意赅地在心里回答：“楼房，广告牌，手机。”
“手机？”东君对这个词似乎格外感兴趣，“竟能千里传音，映画显字？唔……倒是有几分意思。其中流转的愿力虽杂乱稀薄，却浩如烟海……”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在仔细感知着什么，片刻后，略带感慨地总结：“如今凡人，竟将如此多心神寄托于此等死物之上，奇哉。”
俞砚舟心中微微一动。东君能感知到人们对手机的“关注”所产生的那种微弱能量？这算是一种……另类的信仰之力吗？虽然杂乱，但量极大。
车辆驶上高速公路，两侧的田野逐渐被现代化的工业园区和密集的住宅楼取代。都市的轮廓在天际线上逐渐清晰。
俞砚舟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回到他那位于二十多层、钢筋水泥构筑的公寓里，东君还能感受到阳光吗？他那句“略能见阳光”的要求……
“无需忧虑。”东君的声音适时响起，仿佛又看穿了他的心思，“阳光无处不在，纵有阻隔，其性不改。只需一隙，便足矣。”
俞砚舟稍稍安心。
就在这时，东君的声音陡然一变，之前的慵懒与新奇瞬间收敛，带上了一丝凝肃。
“俞砚舟。”
突然被连名带姓地叫，俞砚舟脊背下意识挺直了些：“怎么了？”
“留意前方右侧那座黑色大厦。”东君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楼宇间隙，阴气盘踞不散，隐有怨憎哀哭之声。虽非强大邪祟，然其‘污秽’之味，已清晰可辨。”
俞砚舟心中一凛，立刻依言望去。车辆正经过一个繁华的交叉路口，右侧确实有一栋新建的黑色玻璃幕墙商务楼，外观时尚现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他努力凝神，尝试用东君所教的方式去“感知”。起初什么也没有，但当他屏息凝神，将全部注意力集中过去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粘腻的感觉如同蛛丝般拂过他的感知边缘。那是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压抑感，仿佛阳光照不到角落里滋生出的霉斑，与周围繁华明亮的都市景象格格不入。
他真的……能感觉到了！
“那是什么？”他在心里急问。
“不过是都市怨气汇聚，自然滋生的小秽物，或许与那楼中某些人之负面心绪有关。”东君的语调恢复平静，却带着警示的意味，“此类污秽，于此等人烟稠密之处，所在多有。日后你需习惯。”
车辆快速驶过路口，将那栋黑色大厦抛在身后。那不适感也随之消失。
但俞砚舟的心却沉了下去。
这个世界，看起来和他昨天认知的那个一样，却又彻底不同了。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普通人无法察觉的阴影。而他现在，已经无法再回到“无知”的状态。
他低头，看了一眼放在身侧的背包，里面是外婆的笔记。
所以，这就是外婆曾经面对，并默默守护了一生的世界吗？
网约车汇入庞大的车流，向着都市心脏地带驶去。
俞砚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平静了。而他的合伙人和助理，如果知道他们的俞大律师行李箱里装着一位太阳神回去，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他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是一个混合着无奈、沉重与一丝奇异兴奋的弧度。
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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