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一愣,英俊硬朗的脸庞表情迷茫,倏地哈哈大笑,爽朗抚掌。
“你这小子有意思!不过你倒是猜错了,我可不是皇帝,皇帝有我这般平易近人,由着你小子打趣?”
皇帝边说边蹲下身,与慕容璟平视,目光触及慕容家蜡黄的脸色、红艳棉袍下是皮包骨又裹着一层黑皴与冻疮的身体,笑容渐的僵硬,刺得他眼疼。
他曾寒冬腊月上战场,边疆战士尚未冻成他这般惨状。
他曾微服私访解饥荒,黎庶百姓不若皮包骨与他做仿。
他这千重宫阙,天下最尊贵的地界儿,却养出一个从泥缝瓦堆里讨命的小娃子。
“饿不饿?”皇帝柔声,心疼地问他。
慕容璟奇怪看他一眼,不明白眼前人莫名其妙问这种话作甚。
“你眼瞎?我们刚从御膳房出来。喂,人,你到底是谁?”
语气极度不耐烦,黢黄的小脸盛气凌人,瞧着比素净锦衣的皇帝还像个主子。
苏叡觑慕容璟一眼,越发握紧手中刀,等待皇帝下令斩杀这不懂礼节的瘦猴小太监。
皇帝反倒不恼,笑说:“是我糊涂了,方才在御膳房拿了些什么好东西?吃饱了?”
“不止。”
慕容璟苍白的嘴唇勾出嚣张弧度,小小一只,瞧着分外傲气,稚嫩的嗓音比起他的气势,倒显得乖巧,吐出两句话。
“我还往皇帝、皇后和后妃的饭菜里洒了耗子屎,很少,保准他们吃不出来。”
皇帝沉默,眼皮一耷拉,似是无奈,又撩起,望向慕容璟身后的小太监,沉声:“你们谁的主意?”
许长安吓得一激灵,猫儿细的气儿也不敢喘。
他不清楚皇帝的身份,也不清楚慕容家的身份,不敢轻易说话。
从前被上头的宫女太监打怕了,他明白在这宫里,得看人下菜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不认识的人就当个哑巴别说话。
“当然是我!”
慕容璟骄傲揽下“功劳”,越发不耐打量皇帝。
“既然你不是皇帝,那你就是后妃的相好,若是不想被皇帝发现,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哟,小小年纪,心窍不小。”皇帝不恼,他由着慕容璟继续往下说,眼中笑意深沉,“不若你说说,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毕竟我可不想失了那好颜色的妃子,更不想被皇帝砍了脑袋。”
苏叡眼神复杂,他知道陛下早年在领兵,常年在军营和糙汉子待一起,故而礼节上不如长在京里学文的皇子王爷讲究,可这话说得也忒不讲究了!
皇帝见慕容璟果真绷着小脸沉思,笑意更浓:“得赶紧想,下次想逮着我可不容易。”
慕容璟翻眸瞪皇帝:“不许催。”
“好好好,不催。”皇帝纵容说。
“我想到了。”慕容璟狐狸眼一压,恶劣勾笑,盯着皇帝说,“我要你带我出宫。”
“出宫?”皇帝眼底敛一抹深意,表情温和,旋即为难摇头,“宫门整日有禁卫军把守巡逻,如何能带你出宫?再者,你是何人?我怎知带你出宫是否会被陛下问责?”
“看不出来吗?”慕容璟指着自己蜡黄的但骨相优越的小脸,黑眸滴溜灌满恶意,“宫里除了太监、侍卫,还有其他男人?我不是侍卫,你说我是什么?”
皇帝表情微凝,目光下移到慕容璟小腹。
“哟,你想求证一下?”慕容璟伸出黑乎乎的小爪子,攥住皇帝温热厚实的大掌,往自己下腹探,“来,给你摸摸。”
苏叡:“……”
许长安:“……”
“胡闹!”
皇帝呵斥,甩开慕容璟的小黑爪,见他前后晃了一下,忙扶稳,脸色却比方才沉几分。
“不是你想知道我是谁吗?”慕容璟小脸收了笑,阴晴不定沉着比皇帝还沉的脸,“不停套我话是想做什么?嗯?你是什么东西?大脑袋瓜子里想着怎么算计小爷?你不会是看小爷好看,想欺负小爷吧?”
“!!!”
皇帝气得捂着胸口大喘气,指着慕容璟嘴皮子直哆嗦。
“你……你……你……”
苏叡紧张躬身,生怕皇帝气得昏厥过去,毕竟谁被一个小黄皮黑猴如此造谣,也得气成皇帝这般失态模样。
许长安吓得低头抠弄手指,生怕命殒于此。
皇帝缓上一口气:“污言秽语!小小年纪,满口胡言!礼义廉耻是喂了狗吗!”
“喂狗?那玩意儿狗可不吃。”慕容璟双手环胸,小身板搁那儿一站,挑着下巴问皇帝,“文绉绉说话多累,看你也不像个正人君子,衣冠禽兽吧?装什么?”
“……”
“喂,如果不帮我出宫,我就去金銮殿告你,专挑早朝的时候。我就说你和十几个后妃有一腿,你还强迫宫女,勾引太监。”
“……”
“反正小爷没见过,但小爷长了张会造谣的嘴。”
“……”
“你这种人,屁股最不干净。”
皇帝深吸一口气,捏拳起身,居高临下睥睨慕容璟,终于忍无可忍,羞恼怒斥道:“混账东西!”
他要找的人约莫是找到了,宫里不会再有第二个。
若宫里真有——
杀罢。
他大乾天下,只容得了眼前这一个满身秘密与神迹的小混账。
“明日午时,我带你出宫走一遭。”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放小爷离开?”稚嫩的嗓音越发嚣张,仰头蜷眉,如同发怒的小狮子。
皇帝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深意。
“你带小爷出宫一遭是为了气小爷?”
“你给我住口!”皇帝沉声呵斥,见慕容璟实在无法无天,若不制止,指不定再编纂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混账胡言,只得握拳问,“你当真想知道我是谁?”
慕容璟下巴一抬:“嗯。”
“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皇帝叹一口气,身姿挺拔,气势恢宏,“我倒要瞧瞧你还敢不敢放肆。”
慕容璟朝他扔了个白眼。
就算是皇帝来了,他都敢放肆。
砍头不过是碗口大个疤,他死了就回去穿漂亮衣服,揍死把他踹下来的老阴比天道。
“我,当朝六王爷,慕容赟!”
掷地有声。
话音落下,慕容璟怔怔抬起头,上下打量眼前人。
小脑瓜浮现话本子里六王爷的经历,虽算不得详细,但他依稀记得几行。
六王爷,当真是后妃的相好!
慕容璟误打误撞抓了个大辫子,得意抚掌微笑:“原来是赵昭仪的老相好六王爷。原本不知你和哪个后妃有一腿,现在知道了。王爷,现在能想办法送我出宫了?”
皇帝拧眉:“赵昭仪?”
“对啊,你和赵昭仪得有……三年了吧。”慕容璟掐指数了数年头,准确说出一个时间,凌人的小脸越发张扬,“赵昭仪三年前大选入宫前,你们就搅和到了一起,我说得可对?”
皇帝沉默,他并非六王爷,怎知他说得对错。
如今这话,他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王爷,你若是不想捅到狗皇帝面前,那就安生送我出宫。送一个小太监离开,很简单的。”
慕容璟见皇帝不答,也不急,转身要走,见许长安战战兢兢站一旁,问:“你可要出宫?”
许长安颤颤巍巍抬起头,被吓得通红的眼眶湿漉漉,又乖又怕望着慕容璟:“我……我……我想跟着你。”
除了伺候人,他没有其他吃饱饭的能耐。
宫里太难,他无人可依,会饿死的。
只有慕容璟愿意给他一碗面吃,还给他棉衣裳穿。
许长安满眼期待,期期艾艾张口:“可、可以…可以吗?”
“你要跟着我?”慕容璟挑剔打量许长安,语气一松,“那你得认我做大哥,以后叫我老大。”
许长安眨眨眼,模糊的记忆在他本就不大的脑袋里炸开。
初入宫时,他年纪小,不会识人,可有个善良的老太监跟他说过,跟对好主子就能稳妥一生。
他曾问:“什么是好主子?”
老太监说:“好主子啊,就是他有一碗面,愿意剩点汤,不叫你饿着。”
他又问:“能分我半碗面不更好吗?”
老太监笑说:“那不叫主子,那叫兄弟。小蚊子,咱们是阉人,是奴才,咱们从没了根儿那时候起,这辈子就不会有兄弟。没人愿意跟阉人称兄道弟。”
“喂,让你认我做老大很丢人吗?”慕容璟恼怒推一把许长安,推得他一个踉跄,“哭什么,不愿意就不愿意,你不会说话吗!长了嘴只会吃饭吗!”
“滚开!”
慕容璟烦躁自己没了力量,又落入个食不饱穿不暖无所居的坏处境。
如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人类也敢瞧不起他。
慕容璟转身便走,全然不理会泪珠子掉个没完的许长安。
“不是!”
许长安来不及擦泪,豆大的泪珠顺着白净漂亮的脸蛋滚落,砸在黑色棉衣上,砸在青石板甬道,慌张追上慕容璟,攥住他的衣裳。
“我没有不愿意。”
慕容璟皱眉停下,不知他突然反悔又是为甚,正欲质问,许长安涌着泪珠子,瘪着嘴,朝他扑闪几下细长丹凤眼,吸溜鼻子。
“我就是太高兴了。我没有不愿意。”
“我想跟着你,跟你一辈子。”
许长安性子内敛,从小遭了太多难,能说出这通话,着实叫他惹了个红扑扑羞儿脸。
稚嫩漂亮的小太监眉眼微垂,乖巧滴着泪:“我真的愿意。”
慕容璟半信半疑,眼泪是最假的东西,他才不信,道:“那你现在就叫我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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