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建筑几乎将晨光遮盖完全，只留几缕丝发丝粗的光线穿过压抑厚重的窗帘，流入窗户内狭窄的空间。
“唔！”
一阵刺痛自背心蔓延开来，将江照野硬生生从睡梦中拽醒。她几乎是弹射着从椅子上起身，陈旧的桌椅因为她的动作撕扯出难听的鸣叫声。
为什么会这么痛？
少年急促地喘息着，梦中那股灼烧骨髓的炙热仍盘踞在感知边缘，不肯散去。
她抿紧嘴唇，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疑惑，右手无声地滑入衣摆内侧，指尖触到冰冷的刀柄。她微微屈身，肌肉绷紧，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窗户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隙，桌上的本子也被晨风吹起书页，哗啦作响。
不对劲。
她曾改造过窗子，使其只能从里面打开，况且她记得，昨天出门前她就将窗户关的严严实实。
难道是曲离吗？
那个家伙又来了？
江照野唇线抿紧，一丝怒意掠过眼底。
她缓步靠近书桌，目光锁死那本被风吹得簌簌颤抖的笔记本，昨夜写下的字迹早已干透，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
可她的心脏却突然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某种强烈的预感撞击着大脑。
下一秒，少年瞳孔骤然收缩，只见桌上的笔记本竟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疯狂翻动，书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主翻飞起来。
“哗啦啦——”
相似的字迹正在纸页上飞速浮现，一字一句，仿佛正在被一只看不见的笔急速书写。
江照野下意识握紧刀柄，常年冷淡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曲离烦躁地，烦躁地抓起刀...
她来到了中央广场...爆炸、反击，愤怒...最后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家伙...”
这本笔记本…在自己生成内容？
怎么可能！
她伸手想将笔记本按住，可指尖刚触及封面，那本子竟如同活物般剧烈挣扎起来，而随着它的挣扎，纸面上的字迹如同被病毒加速感染，书写变得越发疯狂，几乎是在喷涌。
不过眨眼之间，整整千字已然成型，墨迹未干，甚至能闻到那股新鲜的墨水气味。
江照野僵在原地，她逐字读完纸上浮现的内容，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却逐渐在心底清晰起来。
顾不上细细思索，她打开光脑，果不其然，12区头条新闻就是昨夜中央大楼的爆炸以及以及全城通缉曲离的消息。
照野点开新闻详情，那里还附着几张清晰图片，相比于上次模糊的肖像，这一次，她终于能够清晰地看见曲离的样貌。
制服和两把交叉钢刀都是上次见过的，但那短发下面孔，尽管江照野是第一次见，但却感觉到一种诡异的熟悉。
桃花眼、直鼻梁，略厚的下唇咧开一个挑衅的笑。
她伸手抓起笔记本，快速翻到第一页。
那里有她刚穿越不久时为曲离画下的简笔肖像。
那时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上辈子的悲愤与这辈子的郁结在心中交织成一种无用的渴望，尽管最终理智占据上风，让她打定主意低调到底，但或许是出于纪念，又或是为了别的什么，她到底画下了曲离的小像。
虽然仅仅只有简单几笔，但就是能看出和新闻里的曲离是同一个人。
江照野：...
背心的刺痛越发强烈。
她利落地收好笔记本，确保除她之外无人能寻到，一个决定在心中成形。
封笔。
当然，这不是逃避。江照野一边想着，一边穿上外套，她只是不想惹麻烦。
无论现在曲离在别人眼里成了什么，英雌或是匪徒，都与她无关，她只当透明人。
没人能打扰她平静度日、混吃等死的梦想。
*
出了门，江照野如往常一样游走在人群里，往学院方向走去。
不过几步，江照野便敏锐地察觉到街巷边的人变多了。
这些人站在街巷边，四周被空出一小圈空白地带，她们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不耐，不时拉扯行人盘查，好几个赶去工作的“沙丁鱼”被拽住衣服，拖至远处。
是警员。
江照野大致猜到了他们的目的，她加快脚步，却很快被一声粗喝叫住。
“喂！”
对方长相猥琐，身高却近两米。男人眼皮一眨，瞳孔前方立刻浮现出半透明的数据界面。
嫌疑犯199号，江照野。
已锁定。
“你是江照野，对吧。”男人似乎笃定她不会逃跑，大刺刺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跟我走一趟。你涉嫌与昨晚的爆炸案有关。”
江照野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又迅速舒展，她点头：“好的，警长。”
尽管已经猜到自己和曲离有关，但她没料到的是警司竟然会这么早就察觉到二人的关系。
按照12区警司的调查效率，这不合理啊…
江照野面上毫无痕迹，大脑却疯狂思索起二人对外展现出的联系。
对了，那个家伙！
她想起昨天下学后那个追着她要哥哥的男人，或许就是对方报了警...不对，假设她的猜想是真的，那么曲离应该把那家伙杀了才对...不过这些警长向来不管证据，只讲究结果。
看来昨天那家伙的大放厥词还是给她惹来了麻烦。
啧。
江照野微微吐了口浊气，面上愈发冷淡。
好在对方对她的配合很是满意，对着通讯器沉声道：“已抓获嫌犯，现押回警司审理。”
江照野沉默地跟着男人上了警车。
里头已是坐满了人，车厢内像是蒸笼，热腾腾地蒸煮出体表酸腐的气息。
她随便找了个空地坐下，带她来的警员环视一圈，见再也塞不下更多人，便砰地一声甩上车门，绕到驾驶座发动了车辆。
“同桌？”殷切的声音传来，江照野循声望去，只见拥挤的角落里，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女生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像迷路的小鸡终于找到母鸡似的，努力朝她这边挤来。
“同桌同桌，你怎么也被抓了？”她看上去不是很紧张，这也难怪，12区破案效率低，犯罪率却居高不下，为了证明警司没有吃空饷，警员们隔三差五就要组织大规模抓捕，抓来的人例行询问一番，若没什么问题就又放出去。
当然，如果有人要质问这会不会影响工作？
警员们会拿出她们的枪同嫌犯们讲道理，久而久之，人们也只好自认倒霉，麻木得像一群逆来顺受的羔羊。
“被牵连了。”江照野不欲多言，垂眸看着光脑投影出来的新闻，“昨晚的爆炸你知道吗？”
同桌蹭过来看了一眼，点头道：“知道，我家离得近些，当时那个声音我起夜还隐约听到了。”不过当时她以为是哪几个帮派在火拼，这在12区屡见不鲜，所以她也没有多想，结果今天一出门就以发现罪犯犯罪却不报警、疑似包庇的理由被逮了个正着。
思及此，她叹口气：“真倒霉，今天本来要考试的。过了这次考试，下个月矿区招人我才有资格报名。”她嘟囔着，眼底透出一丝疲惫，“不过好在有你作伴，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补考。”
江照野淡淡点头。
自从学历贬值以后，矿工都需要高等学历了，要想进入矿区，高等学院的考试成绩是必不可少的。
“下车！”
车后门如同罐头盖被打开，警员们粗鲁地拉扯着嫌犯，像赶羊群似的将他们赶向审讯室。
“今天抓的人可真不少。”其中一个警员挑了挑眉，扬声喊道，“喂，你们这一批先跟着我去关押室等着！审讯室满员了，得排队。”
语罢，麻木的人群中难得响起几声低低的哀嚎。
审讯本身并不可怕，因为大多只是走个过场，但关押室排队等待却真正要命，公司才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旷工两天一律按辞退处理。
尽管工会会帮忙向警司与公司争取一些赔偿，但那些钱还不够一家人吃两天。
“警长，通融通融，让我们插个队吧？”一个女人挤出谄媚的笑容，从内衣袋里摸索出几张皱巴巴的纸钞递过去。旁边的警员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随口应道：“行吧，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给你安排前面点。”
这一下如同打开了闸门，众人纷纷挣扎着从口袋里掏钱。警员们收钱收得眉开眼笑，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同桌也开始点开光脑转账，还奇怪地看向一动不动的江照野：“你怎么不拿？”像是怕对方想不通，她还小声提醒，“我妈妈之前被抓过一次，这个排队费必须得交的，不交的话…那些警长可能会把我们放最后的，别死脑筋。”
江照野刚想摇头，却又想到什么，低声回了句“在拿了”，随后点开光脑转账。
此时众人推搡着已经挤到警司大门内，里头的警员对门口的骚乱视若无睹。
江照野抬头望向天空，白色的天光从密集的建筑群缝隙中刺下来，扎得眼睛发疼。
“好了好了！”收钱的警员往外瞧见新的押送车到了，随即停下收钱的动作，敷衍承诺道，“一会就给你们往前排！”
其他人闻言，顿时感恩戴德地连连道谢，却没人注意到，就在他们身后，另一批刚被押到警司的人，正听着同样的许诺，蜂拥着将手中的钱递出去。
江照野低下头，半瞌眼眸，遮住里头的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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