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角落，一个双手抱膝、头发凌乱的女人蹲在地上，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努力越过攒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向那个少年。
越发快速的心跳在耳膜里鼓噪，女人低头看了眼光脑，距离她被收押已经过去一天半了，没时间了。
“小、小妹妹。”她终于没忍住呐呐开口，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撕开了关押室里的静音膜。
话音落地的瞬间，女人听见许多人骤然放松的深呼。
江照野睁开眼，目光稳稳锁定发声的女人。
她被看得心里一凛，不由得绷紧了身体。她本以为敢于仗义执言的少年是侠气的、或是温和的，至少对她们这些“弱者”，不至于太严苛，但她想错了，对方的眼神非常冷漠，像是为了抑制另一种情绪，因而细看，还能发现眸底跳动着的、似乎随时要爆发的怒焰。
她瞬间打起了磕巴，可理智告诉她不能停下，她的母父还在等她，于是表情越发恭敬，“...妹妹。”
女人说着，随后踉跄地站起身，磕磕绊绊地往前走，步及之处，两侧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为她让路。
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都从四面八方投来，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牢牢系在她身上，直到女人走到江照野面前弯下腰也没有放松。
女人开口：“你了解法条，我、我可以求你帮...帮我叫一下警司吗？就像刚刚那样，我、我能给你钱。”
江照野闻言看向她，几乎是同时，整个关押室里窸窣不安的挪动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同步的、压抑的呼吸声。
女人感到如芒在背，但她仍紧紧地盯着江照野，不愿错过她任何反应。
可江照野没有什么反应，她不想管，李三的事情，只是因为对方与自己同处一间关押室，他的吵闹能够直接影响她，而她又正好需要安静的环境思考，不是吗？
照野眯起眼，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眸子黑沉得令人心凛，像是能吸入光、声响，以及周遭所有徒劳的希冀。
她后槽牙紧了紧，理智叫嚣着让她扭过头，不要去回应一切。
毕竟重生以后，她就一直告诉自己，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没能力做英雌，也没有能力拯救别人，她只需要活下去就够了。
妄图拯救一切的自负害死了很多人，同样也害死了她自己。
可面前的女人紧张的神情、周围的人紧紧的注视…她们或坐或立，那原本一成不变的早已麻木的神情竟在如今染上一丝微弱的、摇摇欲坠的希冀。
三十秒？又或许是更久，女人看见面前的少年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那动作里带着一股认命般的烦躁。
对方耷拉的眼皮缓慢掀开，乌青的黑眼圈上黑沉的眸子闪出一丝火星，尽管表情十分冷淡，但女人却不再像之前那么害怕，狂喜像海啸般涌入她的大脑、四肢，她忍不住再次询问：“真的吗？”
江照野“嗯”了一声，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关进来的，如果要我帮你申请提审，那我需要一些信息。”
女人见状，嘴巴比脑子先行，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她连家境、工作等所有**都快交代清楚了。
江照野只好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随后起身，砰砰敲响铁柱。
“警官！”她声音很冷却有力，女人站在她身边，目光殷切地看向地下室入口。
“叫什么叫？”还是之前那位男警员，表情烦躁，或许是因为投鼠忌器，他只能捏着鼻子应声，“马上就轮到你了。”
他斜睨了一眼江照野，心想下一个就审她，就算不给她套个罪名，也得先把这个搅屎棍弄出去。
“不是我。”江照野指指旁边的女人，“这位女士已经被关押了三十六小时零五分四十秒了，她希望能申请提前受审。”
警员看了一眼满脸希冀的女人，刚想拒绝，却又想到江照野之前的作为，闷声道：“知道了，你和她同一批。”
这么好说话，江照野愣了神，她准备的满肚子腹稿没用上。
女人却高兴得几乎发狂，她无意识地用牙齿撕扯着下唇干裂的死皮，随即连声道：“谢谢，谢谢警官，我终于能出去了。”
她的高兴很明显刺激到了其他人，不少人扼腕叹息，后悔自己慢了一步，也有稍微胆大一些的，立刻冲上前，激动地对警官道：“警官，我也关押了24小时了，我也想提前受审，而且排队费我也交了的！”
男警官瞥了说话人一眼，轻嗤道：“才24小时，等...”目光略过铁窗内的少年，警员顿了一下，随即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继续道：“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想受审，但问题是审讯室就那么几个，我们警司熬夜干也审不过来，这样吧...”指尖对准江照野，男警员缓缓道：“反正你懂得法条多，那三号关押室就由你来分配谁最先受审，待会我再来一趟，你只需告诉我结果就好了。”
说完，男警员不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悠着离开了。
地下室的门在他身后合上，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江照野身上。
恭敬的、殷切的...忮忌的，人群的前排出现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整体性的前倾，虽然没有人真的移动脚步，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已经扑面而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江照野吞噬。
可尽管如此，她表情依旧分毫不变：“警官让我们自己决定，这本身就说明警力不足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互相争夺残羹剩饭没有任何意义。”
话音一落，原本因为男警官说的话而骤然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窸窣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江照野继续道：“我们应该要求的不是谁先审，而是尽快增加审讯室和警力。等他再来的时候，我们所有人的唯一要求就是这个，如果我们内部为此打起来，那才是正中他的下怀。”
人群的讨论声越发大了，几乎像几百个蜂窝勾结成块，响个不停。
片刻，一个年轻女人站出来道：“警官已经把权力交给你了，我们没必要节外生枝去要求增加警力，你只需要按我们进来的时间，排个顺序就好了！”
她说得轻松坦然，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江照野目光扫过人群，光是目测关押超过一天的就不下十几人，这十几人谁先谁后？差十分钟算不算差？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人群已自发卷入了更具体的争夺。
而那年轻女人像是要展示自己的无私，急忙补充：“我虽然关了一天一夜，但我家境还行，撑得住！我可以在我那批人里往后排！” 这话乍听大方，却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更复杂的涟漪。
她话音未落，一个粗犷的嗓音就吼了起来，之前与李三冲突的那个大汉在说话：“我可等不了！我家里好几张嘴等着我吃饭呢，丢了工作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况且我也关了一天一夜了，我必须是前三！” 他挥舞着胳膊，情绪激动，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旁人脸上。
“前三？凭什么你前三！” 另一个瘦高的男人立刻尖声反驳，“我进来的时候你可还在外面逍遥呢！按时间我也比你早！”
“你放屁！”
“怎么说话呢！”
“可是…可是我也想排前面啊…” 一个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女声从角落传来，几乎被淹没，“我妈妈还在医院，没人照顾她…” 但这声音太小了，很快就被更大的声浪盖过。
请求迅速变成了争论，争论升级为指责，指责又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怨气，声音彼此碾压、重叠，像沸水一样翻腾。
无数张嘴在动，无数只手在比划，人们面红耳赤地向前拥挤，仿佛逼近的不是江照野，而是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等一下！”一个浑身狼藉的女人高举着双手从人群中挤出，挡在江照野前面，像堵人墙，将两方隔开，“冷静，大家。我理解大家的焦灼，但混乱只会带来更严重的结果，不是吗？”
她说着，缓慢将手放下，众人这才看清此人的脸，像是从哪个火场跑出来的一样，头发燎得卷曲，浑身都是蹭来的黑灰。
“你又是谁？”大汉警惕道。
女人苦笑一声，回他：“我也是警员。”
此话一出，关押室内的人看她的眼光立刻不对劲起来，并像是远离病毒般不住后退。
“我没有恶意，我也是因为...一些事情被关进来。”女人随意抹了把脸，手背上沾满了汗水与黏腻的污垢，“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好好听这位妹妹说的，警司的审讯室是严重不足的，按照她们的效率，最快的一批也要在一小时后审完，所以与其调整排队顺序，我们不如让她们增加警力，增加审讯室。”
“你说的好听，审讯室哪里这么好加的？”那大汉嚷嚷着，又引得其余人附和着“没错”、“说的对”云云。
江照野闻言却摇头，淡淡道：“特殊事情特殊手段，警司有权征用临时审讯室，这是法律规定的，只是要为此打个申请、付些金钱作为代价罢了，我们交的排队费完全足够覆盖这笔支出。”
自称为警员的女人表情惭愧一瞬，片刻后也点点头：“她说的没错，我也会帮你们的，所以你们不要着急，为了名额打架甚至受伤都是没必要的。”
言罢，周围人才略微冷静，关押室一时安静下来，众人交头接耳，嗡嗡的听不真切。
女人却趁机转身，脸上浮现出一个略显讨好的笑容，冲江照野打招呼道：“妹妹...”
江照野：...
“认识一下吗？我叫岳千峰，也是这里的警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无鞘刀（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