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虽说坐着睡比趴着睡好一点,不过大太阳底下也是晒得慌。赵惜粟眯了一小会儿,也没睡熟。过一阵子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直起身子往后看,便看到一抹明黄衣角,再往上,是一双在上下打量她的眼睛。
在这宫里能穿这中颜色的服饰,也只有皇上了。
赵惜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又跪下。皇上被她这套动作逗得哭笑不得,唤了声旁边的宫女。
婢女得了指示,将赵惜粟扶起,示意她出来。
赵惜粟跟在她后面走出小门,低头行礼,“皇上万安。臣驾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这宫中也不是没有偷懒的宫女太监,人之常情,皇帝也不甚在意。
“免礼。这正值晌午,也怪朕打扰你了。”
不说还好,话一出口,赵惜粟头低得更下了,恨不得钻进缝里,“陛下宏量,臣有失礼仪。”
“行了,把头抬起来吧。”本来她也是在殿里坐得发闷,想着不如出来走走,倒没想还把底下的人给吓着了,不过皇帝看赵惜粟是越看越眼熟。
“诶,朕在哪个宫里见过你?”陛下背着手细细端详赵惜粟,怎么越看越像某个人呢?
“臣赵惜粟,年20,陛下授臣度支司主事一职,今日上任。”
“陛下,赵主事乃今年数考甲首。“皇上身边的春若姑姑补上一句。
陛下合上手中的扇子,点在赵惜粟的肩上。“原是赵卿家的丫头。”这下可勾起她的好奇心了。当今皇帝虽执政手段狠厉,但私底下也算和蔼可亲,许是太子实在让人头大,平日里她也会和大臣们探讨育儿心经。
赵珂两个女儿是经常被提起,一个文曲星下凡,一个写的文章叫惨不忍睹。国子监修业每每提起,赵珂都是羞得直捂脸。不过今年数考居然让赵惜粟拔得头筹,也是让赵珂扬眉吐气一番。
“你的风光事迹朕可不少听闻,”皇上边走边说,还时不时瞟她一眼。赵惜粟的脑子已经不转了,也没人教过她怎么跟皇上相处啊!紧张得她手心儿都出汗了,话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说错一句脑袋就要跟自己再见了。
“你跟朕说说是你如何浪子回头的,问你阿娘说不出个一二来!”皇上那个愁的呀,这太子每日里不是跟太傅作对,就是跟她这个当娘的作对,气急了也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唯一的闺女。若不是身为一国之君,她都想请个仙人做场法事看看是哪儿出问题了。
“陛下抬举,臣平日里也是让家母头疼不已。”赵惜粟斟酌着开口,“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感兴趣之事,臣不通文学,对数算有些许兴趣。”
“陛下不若同太子殿下好好谈谈,解开心结。”见皇上面无怒意,赵惜粟斗胆进言。普天下母父孩童渐行渐远,归根结底多是沟通不畅,若不是那天同赵珂坐下抵足谈心,估计她现如今还在和赵珂怄气。
赵惜粟默默陪皇帝走了好一段路,过了一会儿才被放回司去。等她回到度支司,林青穗已经找了她好一阵。赵惜粟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林青穗也没多问,只说员外郎过两日便回京,让她抓紧把账目都核对一遍。来不及回味,赵惜粟马上回到位置上抓紧把账本都过一遍。
上岗第一天还没来得及担心会不会和同僚合不来,赵惜粟已经完全融入进忙碌的氛围中,别说新人了,就是放一排赏玩物件在她面前无暇理会。
傍晚退衙时刻,赵惜粟出来得早些。赵佳麦上马车就看到她瘫倒在软垫上,作一副生无可恋状,不禁笑着拍拍她的脸。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赵佳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数字,好多数字。”赵惜粟一脸疲态,有气无力地开口。
一想到明天又得起个大早去面对堆成山的账本,她死的心都有了。上任第一天就摧毁了她初入官场的兴奋劲儿。
赵佳麦以一种“活是不想活了,死又死不掉”的状态苟活了两个月,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洗漱,塞了两口酥饼就被杏林推上马车送进宫去。
整整俩月,只要不上衙的日子她都在家里懒着,期间倒是见过一次陈峤母亲,正巧遇上她给香满楼送货。陈师傅一见她便说要回去包些山楂糕给她府上送去,赵惜粟好说歹说只能跟着她回去,不巧陈峤那几日跟着上司下乡,所以没见着。此外还被李意琼百般纠缠喊出府两三次,美名其曰昔日好友联络感情。
李意琼还没想到在皇城内当官那么气派,居然还能给自己的好闺蜜折磨成这样。
赵惜粟那叫一个苦不堪言。本以为出了国子监就可以不用每天面对数算册子了,结果进了度支司还要面对成堆的账本,自从员外郎巡察回来后更甚。她就纳了闷儿了,哪来那么多账目要看!
入仕也才两月,每晚入睡时赵惜粟已经在想何时致仕了。
“启禀陛下,忠州水患已有一月有余,恐耽误今年征粮。”刚一上朝,陈珂便拿出昨日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同折子一齐向上传,皇上拆开掌事女史递上来的信件,皱着眉不发一语。
往年七月份起才多降雨,今年梅雨偏多,六月份多地便有洪灾。不过忠州并非主要受灾州县,衡州连月多雨,洪涝也尚在可控范围内,怎么忠州反倒出了大乱。
“众爱卿可有想法?”
满朝文武你看我我看你,竟无一人站出。陈珂只一人站于殿中,见同僚们未出一语,沉思片刻开口,“依臣言,应尽快派人马前往灾区支援。”
皇帝食指扣在案上,“那赵卿以为,谁人合适?”
赵珂默声。提案简单,但涉及派遣官员一事便棘手些。涉及农田一事定要从司农寺选人,虽说心腹下属能力可嘉,但若此时举荐,必引起口舌之非,司农寺另一位少卿崔砚衡本就和她不对付。
“禀陛下,司农丞现有三人。陆绣、柳琴精于农种之事,擅耕作技术;周兆棠多掌粮食储备一事。”崔砚衡也走出队列俯身出言。
“臣以为,陆、柳二人可一同前往。”
武眉没说好与不好,只是低吟片刻,“朕记得陆绣是陵安11年的科举状元,”当年考题有一篇目与农耕有关,陆绣写的那篇文章武眉印象深刻。
“传陆绣携一人前往忠州解水涝一困,再派户部一人携同,以备不时之需,不日出发。”末了,武眉又想起一事,“朕记得赵卿家二女郎乃今年数考甲首,授了度支司主事一职,就她了。”
话毕,退朝。
众大臣退出殿外,三三两两忘外走。赵珂与平日里交好的同僚走在前头,崔砚衡紧跟其后。
“赵大人好福气,两位爱女又是科考状元,又是数考甲首。昔日陛下同咱们探讨育儿心经,赵大人莫不是藏了点儿。”崔砚衡同其他大人笑着,阴阳怪气说道。
赵珂也不理她,抬起手在鼻间挥了挥,问身侧的同僚,“我怎么闻着这空气中有股子酸味儿呢?”说完笑着向前走去,只留身后的崔砚衡气得不轻。
“有什么好得瑟的!”
“传陛下口谕,忠州洪灾之重,司农丞陆绣携一人与度支司主事赵惜粟前往治水,三日后启程。”
“臣遵旨。”赵惜粟还在和账目纠缠不清,突然被喊出来令旨,还是治水相关,和她八杆子打不着边啊!
急忙喊住传旨的女史,讨好地拉着人家,“史官且慢!陛下宣的可是我?”
“那可不!大人还是陛下钦点的。”
赵惜粟呆愣在原地。
陛下钦点?我?治水?
她拿算盘去帮乡亲们挡洪吗?
晚饭期间。
“出差?家主知道吗?”苏士明夹了一筷子葱醋鸡放她碗里。赵家两姐妹都随了赵珂,怕热得紧。入了夏后俩人胃口都小了不少,加上公务繁忙,脸都瘦了一圈儿。这几日都吩咐厨房那儿做些爽口的吃食,还分了一小份给宫里的赵珂送去。
“应该知道吧,传旨的女史说了,今日朝上陛下钦点的。”赵惜粟扒拉着碗里的东西,神情恹恹。
“这合理吗!我入职才三个月不到就被派去出差了。”赵惜粟撑着脑袋,愤愤咬住那煸煎得恰到好处裹满汤汁的禽肉,暗自泄愤。
“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常见罢了,既然陛下点了你,肯定是有原因的。”赵佳麦放下手中的筷箸,悠悠然开口,“倒是你从未出过远门,也不知道晕不晕船。”
“新人出差就够惨了,要是还晕船就更惨了,应该不会吧。”
会的,一定会的。三日后在船上吐得昏天暗地的赵惜粟会为自己的年少无知道歉。
“小姐您从小就不习水性,切莫离水太近。天凉了记得添衣…”杏林拎着包裹站在赵惜粟边上絮絮叨叨,生怕哪点没看顾到,她缺胳膊少腿的回来。
“放心啦,你家小姐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赵惜粟在杏林脸上轻掐一番。
“包里有大小姐昨晚拿的酸梅,我给您单独装好了,就放在外层。”赵惜粟她们今日走得早,赵佳麦怕赶不上,昨夜便把东西拿给杏林让她装好别落下了。
“我知道了,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吧。”赵惜粟接过包裹,看着她上马车后跑向陆绣她们,正巧这会儿船也靠岸了,她们几个便跟着人群往船上走。
等一切都打点好后才有时间闲下来坐会儿,陆绣还调侃她居然没带多少行。
“嘿嘿,怎么说来着,轻装上阵嘛!”陆绣是赵珂的得力下属,算是赵珂一路带着成长的,一来二去的,赵惜粟跟她也熟络不少。
倒是没想到陆绣这次带着出差的会是陈峤,陆绣也没想她俩竟认识。
“不行,我得去把案册再琢磨清楚,你们随意哈!”末了点点赵惜粟的鼻尖叮嘱道,“离船边远点儿。”
俩人目送她离开,转头对视一眼,赵惜粟先笑开,“前些日子遇上陈师傅了,可惜没见着你。”
陈峤默不做声将手搭在护栏上,护在赵惜粟身后,弯着眉眼柔声回她,“嗯,阿娘跟我说了。不巧那会儿跟陆大人下乡去了其实那天。”
其实那天赵惜粟前脚刚走不久,后脚他就回来了,阿娘告诉他粟娘刚走,还问他有没有看见她的马车,可惜他从另一个方向回来的。当即便追出去了,但只看见个马车屁股,好一阵懊恼。
许久未见能聊的话题也不少,从芝麻小官心得聊到好想吃酥山,赵惜粟最擅长谈天说地了。早晨天不亮就出船了,这会儿已经进海了天才微微亮。虽然是夏日,但海风吹着还是有点儿冷意。怕还没到忠州人先倒下了,二人也没再继续聊下去,各自回房休息养精蓄锐去了。
许是刚聊得太过投入,也没觉得哪儿不舒服,现下独处安静下来船在海面上行驶轻微的晃动一下就被放大了。赵惜粟胃里一阵翻滚,急忙拿出赵佳麦给她备下的酸梅,这下子才好受一点。但好景不长,过没多久胃里翻云覆海的感觉又涌上来,赵惜粟急忙夺门而出,趴在护栏上干呕起来,早上没吃多少东西,也只能吐点酸水。
陆绣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听到声响立马出来查看怎么回事,结果就看到赵惜粟脸色惨白蹲在那儿,当下冲过去将她扶起。
“喝点热水缓缓。”陆绣扶她坐下,往她手里塞了杯热水。
“这才第一天就这样了,接下来可咋办呐!”陆绣蹲在一旁给她掐穴位看看能不能缓解一下,看着比她还愁。
还能咋办?忍着呗。
在海上漂了十日,赵惜粟也整整吐了十日,出门前她阿耶还给她一个防晕船的香囊,也没用。那脸儿瘦得陆绣都不忍心看,陈峤在边儿看着干着急,但也没什么法子。好不容易靠岸,赵惜粟脚下都是虚的,全靠陈峤他们扶着。
“再忍忍,一会儿就到旅馆了。”陈峤拿着香囊放在赵惜粟鼻尖。
闻了一路,这香囊对她已经不起作用了,反而更难受了,赵惜粟偏头挪开,了无生色地挂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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