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数考算一年中除科考外最大的一场考试,虽规模无法和科举考试相比,但榜前围着的人群,阵仗不输于科考放榜那日。
“小姐这人太多了,要不您在这等着,奴去看?”杏林搀着赵惜粟,垫着脚抻着脖子皱眉往人群看。
“这话说的,就这点人算什么?去年看阿姐那榜的人比着还多,我都挤进去了。别人的榜看得,怎的我自个儿的榜看不得?”赵惜粟赵惜粟边说边在人群中找缝儿,看准时机挤进去。
“是死是活就看今日了!”
“…甲首,赵惜粟!”自从进了九术堂她便知什么叫人外有人,平日里是万万不敢放松懈怠,虽知道从放下笔从贡院出来那一刻起就只能看命了,但看到自己的名字就这么挂在榜首时,还是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眼泪夺眶而出。
赵惜粟刚跑得太快,杏林没跟上她的脚步,好不容易在推推嚷嚷的人群中挤到前头,四处张望找着自家小姐的身影。一回头就看见赵惜粟红着眼眶,“我是甲首,我考上了!”
杏林闻言嚎了一声,主仆二人就站在推挤的人群中抱头痛哭。眼泪还在止不住地往外冒,感觉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肩,赵惜粟抬头往回看,就看到一位同样带着丫鬟来看榜的书生,披帛都快被挤掉了,皱着脸还不忘笑着看向赵惜粟,“姑娘你看完了吗,可否让个位置?”
赵惜粟愣了一下,回过神连忙道歉,和杏林互相扯着往外钻。
“王叔,去贡院。”上了马车还来不及喝口茶,眼泪还挂在眼角,赵惜粟催促马夫掉头。
数考不同于科举考试,没有报榜人,考生须自行前往看榜。若是榜上有名再去贡院核实登记名册,且少了一门铨试。
从贡院出来后,赵惜粟看着手中的官帖发呆,三日后凭此帖到贡院与其他同期汇合,由监官宣职,再一同进宫。
“小姐,现下可要回去?”杏林抱着官服跟在后头。
“先去趟京兆尹府。”
门房一看赵家的马车停在府外就知道是赵二女郎来找自家小姐了。果不其然,帘子一掀开,露出赵惜粟的脸,门房笑着迎上去。
“赵二小姐安。二小姐可是来寻我家小姐?可是不巧,女郎还未下衙。”
“我知道。”科考结束后琼娘自知以自己的水平,定是榜上无名,便让她阿娘给她寻个去处好打发时间。可巧衙门正招小吏,还真给她选上了,每天打了鸡血般上衙,说来已经上了小半月的班了。
赵惜粟拿过刚写好的书信递给他,“想着这几日也什么见面的机会,等琼娘回来了你把这信给她,让她可别说我不厚道。”
陈峤这些天随上司在农田里忙来忙去,到了退衙的点便直接回家,鲜少在宫中。今日照例在田里忙到傍晚才结束,小厮见到他时,陈峤身上浅青色的官服布满了泥点子。
“大人这几日浑身的泥,说出去谁信您在宫中当值啊!”小厮边抱怨边扫掉他身上的土,可惜早已留下褐色的印子。
“胡言乱语。”陈峤板起脸微斥一句,小厮也是见好就收,老实闭了嘴。
“去衙署。”陈峤掸掸袖子钻进马车,小厮忙跟上去。
到了傍晚榜单前的人群早就散了,只剩下来来往往的人会停下来看看,也只是看看就走了。
陈峤赶到时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他一个人就可以霸占榜单前一整块地,细细搜寻想要看到的那个名字。
十二名…第十名…甲首,赵惜粟。陈峤重重吐出一口气,一个人站在榜单前傻笑。
“大人,赵二小姐第几名啊?”小厮看见他站那儿傻笑,也凑近看。
太阳已经下山了,剩下余晖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陈峤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抬高点了点最上面的位置,“这儿。”
赵珂母女出宫门时丫鬟早就告知了她俩赵惜粟的名次,却还是绕道去衙署那儿再亲自看一眼。赵佳麦扶赵珂下马车时余光看到远处一抹浅青色的人影向远处走去,还没看清楚,那人就上了马车。
赵珂看她微蹙着眉盯着不远处看,也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没事,看走眼了,还以为是熟人。”赵佳麦回过头笑着回道,也没往心里去。
“哎呀这亲眼看见粟娘名字写在榜上是有点儿不一样。”赵珂揣着手眯着眼睛站在榜前,恨不得钻进去。
“也不枉她这半年来埋头苦学,确实长进不少。”赵佳麦点点头附和。
“行了!回家!”赵珂喜滋滋地牵着赵佳麦往回走,“过几日上朝了我定要和他们好好得瑟,老娘我这俩闺女就是不一样!”
虽说备考那半年日日早起用功,但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考完后赵惜粟就没再早起过,这突然又要一大早起床,悔得她肠子都快青了,早知道就当一纨绔好了!
杏林给她穿袍子时赵惜粟还打着哈欠,那眼睛都还没睁开,要不是时间不允许,她都快能趴地上再睡上一觉了。
“哎哟我的好小姐,您快睁开眼吧!”杏林愁得头发都快掉了。好说歹说,她这才打起精神来出门。
平日里赵珂和赵佳麦这个时辰已经出门了,今日还在府中等着,就想看一眼赵惜粟穿官袍的样子,实在太稀奇了。反正时间还早,不差这会儿。
“阿娘、阿姐,你们怎么还没出门?”赵惜粟揉着眼睛迷迷瞪瞪走到前厅,这个点了居然还能看见她俩在家。
赵父也站在赵母身旁,笑着看向她,“打今儿起你就是官员了,这不得让大家好好瞧瞧。”
被家人这么一调侃,赵惜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哎呀,我赶时间不跟你们玩儿了,先走了!”红着脸提起袍角就往外跑,杏林抱着帽子搁后边儿苦苦追。
厅内三人对视一眼,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赵惜粟还是赵惜粟,再当两年官还是改不了那性子。
赵惜粟来得晚些,贡院外停了好些马车,全是来报到的。让王叔随便找个空地停车,赵惜粟匆忙提着袍子下车,入职可不能迟到。
“行了你们回去吧,我等会儿跟同期一块儿走。”赵惜粟往后挥了挥手便往贡院大门跑去。快到门口时才停下来整理衣冠,生怕哪里有不得体的地方,这才放心随着人群往里走。
像她们这些还未授官职的新晋官员,需在外等候,等降麻官宣读完入再一同入宫。赵惜粟四处张望找了个空位走过去刚站定,旁边一姑娘笑着同她点头打招呼。对方一看赵惜粟,突然笑了开,“是你啊!”
赵惜粟一顿疑惑,最近也没交什么朋友。
“看榜那天,你和你家丫鬟抱头痛哭,我在你后面!”对方自来熟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赵惜粟一下就想起来了,当时对方也带着丫鬟。
“我叫姜竹,以后就一起共事了,多多指教。”很爽朗的一姑娘。
“赵惜粟,平日里唤我粟娘就行。”赵惜粟也是一大大咧咧的人,俩人可谓是相见恨晚了。
姜竹一听猛地一拍手,给赵惜粟吓一跳,“原来你就是甲首啊!幸会幸会!”
赵惜粟也没想到这一早开始就被人追着又是调侃又是吹捧的,怪不好意思的,脸皮再厚也遭不住。好在紧闭着的门这会儿开了,降麻官捧着诏书走出来,周围谈论声慢慢变小,赵惜粟她们也收了声。
等监官清点完人数后便开始宣读官职,赵惜粟名字排在首位,自然也是第一个被宣到。
“赵惜粟,授户部度支司主事一职,正八品下。”流内官。赵惜粟俯身行礼,接过官牌。
“…钦此。好了,流内官待会儿一同进宫入职。剩下的流外官收好官牌,即日起自行前往各自任职的州县,限期二十日。”
官家派的车马,自是几人挤一辆,不如自家马车宽敞。赵惜粟还从未坐过如此逼仄的马车,手脚都伸不开,但也只能忍着。旁边的姜竹以为她身体不适,低头询问她要不要紧,赵惜粟摆手表示无碍,好在路程不算远,隔一会儿就到了。车夫刚停稳,赵惜粟便“嗖”地一下跳下马车。
终于可以伸展开了。
“各位大人,请随咱家入宫。”宫内的太监早已在偏门等着她们了。都是第一次进宫,哪儿哪儿都好奇,虽说不能随便乱看,但也都悄咪咪地用余光观察四周,即便是红宫墙也让她们这群愣头青感到新奇。
赵惜粟也不例外。对她而言,太不可思议了。平日里她都是在这门外等着她的阿娘、阿姐,没想有一日,自己真能跨过这门槛。心下情绪涌动得越厉害,面上越显得冷静。
连带路的小太监都忍不住偷看几眼,这初次进宫的人多多少少都藏不住情绪,这位倒是不显山不露水,同去年的状元郎一般面不露色。
“大人,到了。”
赵惜粟谢过带路的公公,目送他远去。抬头看了许久牌匾上“度支司”仨字儿,而后提起袍衣跨门而入。
间内的人只顾执笔忙于案上,赵惜粟那么大一活人站门口也没人注意。看着大家手头都在忙,她也不好意思打扰,正苦于该找谁报道,身后便传来细微的谈话声,赵惜粟往边上退了几步。来人发觉门口站着一陌生面孔,也停了下来。
“你是?”
“在下赵惜粟,新封入度支司主事,今日前来上工。”赵惜粟俯身行礼,摸出袖中的官牌往前递。
“原是新人,昨儿就知道了。你跟我来吧。”
赵惜粟忙紧跟其后,间内全摆着案牍,每人的案上都摆着高高一摞的卷宗,她俩穿梭在中间也没能引起众人的注意。赵惜粟的位置偏里一点儿,桌上早已摆满了一摞摞的卷宗等着她。看着一桌子的纸墨,赵惜粟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这得干到什么时辰。
“这是你的案牍,初来乍到的,你先熟悉熟悉,不着急。”对方大致说明了她目前的工作范畴,就是一些账目核算和册籍编制之类的。
“沈员外郎这两日巡察去了,等她回来了再去拜见。这几日你自个儿多跟其他同僚学习学习。”
赵惜粟一一应下。
“多谢。还未请教大人姓名。”
“你说我这脑子,差点给忘了!”对方一拍手,作恍然大悟样,“我叫林青穗,正七品主事。”
一上午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度过,差不多就到饭点了。宫内官员们的午食会有宫女送来,也是天家对臣子的体恤。
过午,忙了一早上的人也纷纷停笔,趴倒在案上稍作休息。赵惜粟也有午睡的习惯,上学时也会到监舍浅眯一会儿。但入仕之后大不相同,这案牍实在太硬了,趴着根本睡不着。
干坐着又无聊,又不好自娱自乐,怕打扰他人休息。干脆起身往院里去,刚进来时便发现了外边儿放着一小木凳。想着应该也没人要用这凳子,赵惜粟揣着凳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小门边上,就这块没被太阳晒着。
在里间待久了,出来看看天空也不错。这宫内就是肃静,也没啥人走来走去,赵惜粟坐着坐着就开始打盹,早上起得太早了,实在是困得不行。硬邦邦的案牍趴不下去,但坐着就能秒入睡,赵惜粟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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