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旁人眼中独断专行的联邦元帅，此刻竟显出几分罕见的狼狈。
檀奉灵不傻，结合他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哪还有不明白的。
“第一天那只骸隼……是你设的局？”
怪不得，她当时就觉得蹊跷，他好好的为什么故意被抓，原来是为了试探自己！
陆见霄的下颌线绷得死紧。
“我必须确认你的立场。”
“确认？檀奉灵霍然撑起身子，伤口崩裂都浑然不觉。
血珠顺着手臂滴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陆见霄的眸光追着那些血迹，忽地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别碰我！”
她甩开的动作太急，整个人向后倒。陆见霄像是早有预料，另一只手稳稳垫在她后脑，自己膝盖重重磕在突起的岩石。
“陆元帅真是心思缜密，别人的命在你眼里算什么？”
她自嘲地冷笑：“我还天真地以为是自己救了你，还傻乎乎跟你谈判！”
陆见霄的手还护在她脑后，军装布料被岩壁磨得嘶啦作响。这个永远如松柏般挺拔的男人，此刻单膝跪在一个omega身前，面露歉疚。
“抱歉。”
檀奉灵瞳孔一震，她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男人垂落的眼睫在冷峻面容上投下阴翳：“让你受伤，是我的失误。”
洞外沙暴肆虐，两人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持在原地。
檀奉灵唇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眼底泛起血丝：“元帅大人这是在谢罪？”她缓缓敛去笑意，声冷如冰，“我可受不起。”
就算她真想讨个说法，难道还能去军事法庭状告不成？维斯塔在战舰上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omega权益法案》在绝对权力面前不过是一纸空文。
“其实你大可不必大费周章。”檀奉灵偏过头，任由沙粒刮过脸颊，“我这人最怕疼，你想审什么，我必定知无不言。”
“只是那些话…我已经说过太多次，是你不肯信。”
沙粒扑簌簌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莱恩不仅是我的丈夫，对我来说更是形同再造，只要能救他——”她突然直视陆见霄的眼睛，“别说求人带我去星盗岛，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Alpha的神情在阴影中模糊而晦涩，语调平淡如水：“你就这么在乎他？”
“是。”她毫不犹豫答道。
陆见霄沉默着松开手，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飞溅的沙砾。
檀奉灵别开脸，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
相识不过数日，她本该理解这种试探与防备，一开始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擅自将这段关系当成了友谊？还天真的把这个alpha当成了亦兄亦友的存在？
那种被背叛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或许正因她跟他一样，是个从不轻易交付信任的人，所以一旦认真了，就会生出不该有的期待。
……
沙暴愈演愈烈，洞内温度明显降低，刚才情急之下扯坏了她的衣服，陆见霄脱下外套想披在她身上，檀奉灵烦躁地躲开。
他只好收回手，将外套放在她手边，“你在生病。”
檀奉灵并不领情，她熟练地将破损的衣料对齐，纳米纤维自动修复如初，又从空间钮取出清热胶囊就水服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根本不需要他插手。而且药膏效果惊人，上一秒肩膀伤口还开裂流血，这会儿已好了大半。
檀奉灵放出轮椅，双手撑住扶手便要起身，陆见霄却先一步俯身将她抱起。
“我说了别碰我！”檀奉灵胸口剧烈起伏，挣扎着要下来。
陆见霄收紧了手臂，银灰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别动。”他的语调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伤口会裂开。”
沙暴的呼啸声中，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檀奉灵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混合着沙漠干燥的热气。
这个认知使得她更加恼火，alpha的信息素除非刻意释放，否则只有在情绪剧烈波动时才会外泄。
她不需要知道陆元帅的心情，更不想被他的信息素影响！
檀奉灵将轮椅转向岩壁方向，背对着他，纤细的后颈绷得笔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
陆见霄抬手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退到洞穴另一侧，将空间完全留给她。
檀奉灵盯着岩壁上的纹路，药膏在伤口处刺痛发烫，正如她此刻的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强光穿透沙幕，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一艘艘大小不一的舰艇悬停在洞口外，前列的小型舰舱门开启，维斯塔带着医疗队快步走来。
“阁下！”
副官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明智地选择了公事公办的语气，“第四舰队已就位，莱恩先生安置在医疗舰。”
陆见霄微微颔首，侧身让出通道。医护人员正要上前，檀奉灵自己驾驶轮椅向外走去。
“檀小姐，您的伤……”
“我自己能处理。”她头也不回地打断医疗官的话，操纵轮椅避开想要帮扶的手。
维斯塔尴尬地站在原地，求助般看向自家元帅。陆见霄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沉默地跟在檀奉灵身后三步远的位置。
医疗舰走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直到檀奉灵进入一间医疗室，自动门在陆见霄面前重重关闭，维斯塔终于忍不住开口：“元帅，檀小姐她……”
“派人守着。”陆见霄的嗓音有些哑，“别打扰她。”
医疗室内，檀奉灵听到门外那个固执的脚步声始终没有离开，就像沙漠里那个挡在她身前的身影一样令人心烦。
但她很快无暇顾及其他，治疗舱里躺着的男人身形颀长却瘦得惊人，苍白的皮肤下凸起的骨节清晰可见。
他双眼紧闭，英挺的眉因痛苦紧蹙，裸露的上身布满新旧伤疤，几处未愈的伤口还在渗出淡黄色培养液。
她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双手按在治疗舱玻璃上，声音里压着怒火：“教授为联邦出生入死，可议会和军部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有几个真的在乎你的死活？”
“不是说要一起研究神经接驳系统吗？”她强压着哽咽，“你躺在这里还怎么研究？”
舱内alpha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眼睑轻微颤动。
医疗AI立即发出提示音：“检测到患者意识复苏，即将解除休眠模式。”
玻璃门无声滑开，莱恩缓缓睁开眼，银灰色的瞳孔因虚弱而失焦，又在看清她后漾起温柔的笑意。
“小灵……”他试图抬手，但被输液管牵制了动作。
檀奉灵连忙握住他冰凉的手指，那触感令她想起沙漠里将死的蜥蜴。
“共生凝胶…我交给了…维斯塔中校…”莱恩的呼吸带着治疗舱特有的消毒水味，“接驳系统…需要你的脑波频率…只有你能完成最终调试…”
他倏地剧烈咳嗽，监测仪发出尖锐警报。
檀奉灵张口就要呼叫医疗AI，但治疗舱已自动启动应急程序，镇静剂通过静脉缓慢推入。
“别说了，我自己做不好。”檀奉灵将他的手放进治疗舱，半是安抚半是恳求：“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回家。”
她擦掉他额头的冷汗，忽觉后背生寒，猛然回头，医疗室外的观察窗前，一道高大的身影无声伫立。
檀奉灵这猝不及防的一眼，正对上窗外那双寒意彻骨的眼睛。
……
陆见霄悄无声息地从门口踱到观察窗前，特制的军靴踏在地面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棱角分明的侧脸隐在视角盲区，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医疗室内那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他那不成器的弟弟莱恩躺在治疗舱里，明明只是些皮外伤，偏偏因为身娇体弱，伤势看起来格外骇人，倒平白惹得她心急如焚。
檀奉灵背对着他，莱恩又躺着没动静，陆见霄只能凭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时不时探向治疗舱的手，猜她是怎样的神情。
得出的结论是，两人果然如外面传的那样，好得蜜里调油。
莱恩都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还非要伸着手去够她；她呢，刚退了烧，脸色还泛着白，治疗舱里的培养液冰凉滑腻，她却半点儿不心疼自己，慌里慌张就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紧紧攥住他。
陆见霄眼底的光沉得像化不开的墨，压根没察觉自己的表情难看得近乎冷厉。
身后的维斯塔只觉得元帅身上的气场越来越压人，忍不住看了看屋里的两人，又瞅瞅站了半天的元帅，开口缓和一下气氛：“都说小别胜新婚，您弟弟和他夫人感情是真好。”
听到维斯塔那句‘感情真好’，陆见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侧颊的咬肌却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维斯塔只觉气氛更僵了，他瞧着元帅威严冷肃的背影，还当他是担心弟弟，不满檀奉灵进去打扰，忙补充：“阁下放心，莱恩先生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可以探视的。”
他没什么起伏地“嗯”了一声，脚像钉在原地似的，没挪半分。
维斯塔虽奇怪元帅对弟弟突如其来的关爱和依依不舍，但心里记挂着内鬼的事，只好低声提醒：“阁下，我和齐娅有要事汇报，您看能不能移步？”
没等陆见霄回答，屋里的莱恩咳了起来，檀奉灵整个人都扑到了治疗舱边。
陆见霄下意识放出一缕精神丝，刚好听见她哑着嗓子说：“我们一起回家。”
alpha骨节分明的手骤然按上门禁系统，手背上青筋暴起，在最后一刻硬生生收住了力道。
唯有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紧盯着舱内交握的双手。
恰在此时，檀奉灵像是有感应似的转过头，目光直直撞上他。
就在两人视线相触的一秒，观察窗的防爆玻璃“唰”地蒙上一层冰裂纹，整个医疗室的灯光开始明灭不定，像承受不住这股压迫感。
医疗AI发出尖锐的警报，“患者现在不能接受任何刺激！”
陆见霄后退半步，但檀奉灵恍惚间瞥见，他如冻湖般冰冷沉寂的眼眸里，似是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暴戾。
她眨了眨眼，再定睛看时，对方仍是往日不怒自威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无人知晓，男人紧抿的薄唇间藏着只在易感期时才生长的犬牙。那是顶级alpha在强行压制本能而出现的生理反应。
陆见霄避开omega探究的眼神，先一步抬脚往外走，只抛下两个字：“跟上。”
维斯塔莫名松了口气，眼下既要揪出内鬼，又要处理莱恩大师托付的要事，他实在没精力深究上司的反常，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指挥舱内，齐娅早已等候多时。
见他们进来，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军官利落地行了个军礼，声音清亮：“报告！第四舰队零伤亡完成任务！”
她嘴角噙着自信的笑，红发像团火焰在脑后跳跃，上扬的尾音里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维斯塔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朝老对头竖起中指。镜片反光的刹那，他分明看见齐娅用口型回了句“弱鸡”。
维斯塔：“……”
要不是心里压着要紧事，他非得跟这个嘚瑟的女人对练一番不可。
“表现不错。”陆见霄翻阅着任务报告，头也不抬地肯定了齐娅的工作。
维斯塔扶了扶眼镜，神情凝重地调出全息星图，在两人面前展开。
“元帅，我和齐娅怀疑军部内部有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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