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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天

千坟岭的阴霾,如同被一场无声的细雨洗去,只留下些许潮湿的凉意,沉淀在玄清观清晨的薄雾里。

道观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晨钟暮鼓,炊烟袅袅,诵经声与练功的呼喝声交织,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引魂渡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沈珠珠起得比往常更早了些。

厨房里,灶膛的火苗跳跃着,映亮了她依旧有些苍白、却多了几分沉静的小脸。她熟练地熬上一锅小米粥,米油熬得厚厚的,香气朴质温暖。又切了细细的咸菜丝,淋上几滴香油。

想了想,又从橱柜深处取出大哥寄来的一小包宁夏枸杞,拣了十几颗红润饱满的,悄悄放入了灶上正给九叔温着的一盏独立的小炖盅里——那里面是用隔年老陈皮和少许黄芪煨着的清鸡汤,最是温补益气。

“珠珠姐!今天粥好香!”李大柱循着味儿冲进厨房,眼睛亮晶晶的。

“快去叫阿安和九叔吃饭。”沈珠珠笑着吩咐,手下不停,将蒸好的白面馒头捡到盘子里。

饭桌上,气氛宁静。

李大柱和王福安埋头喝粥,就着咸菜,啃着馒头,腮帮子鼓鼓囊囊。

九叔仲九端坐主位,依旧吃得斯文从容。他先喝了一口小米粥,温暖的米油顺喉而下,带来妥帖的暖意。

随后,他端起那盏单独的炖盅,用汤匙轻轻搅动,看到了汤水中沉沉浮浮的鲜红枸杞。他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如常地慢慢饮尽。

沈珠珠悄悄看着,见他喝了汤,眼底便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

饭后,李大柱和王福安主动收拾碗筷。

九叔放下汤盅,目光落在沈珠珠脸上,停留了片刻。她的脸色比前几日好些,但眼底仍有倦色。

“今日不必再做这些琐事。”他声音平稳,“去静室打坐片刻,凝神静气,于你稳固心神有益。”

沈珠珠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九叔。”

静室在道观后院,陈设简单,仅一蒲团,一香案,案上一个小香炉。

沈珠珠依言在蒲团上盘膝坐下,试着放松心神。可她一闭上眼,千坟岭下那冲天而起的怨魂黑气、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便又在脑海中翻腾起来。

她心口发紧,呼吸都有些不畅,连忙睁开眼,额角已渗出细汗。

打坐……对她来说,似乎比应付一厨房的活计还要难。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腰间那块槐木令牌上。

自那日后,她依九叔之言,用无根水浸过,朝阳晒过,此刻令牌触手温润,沉甸甸的,仿佛与之前有些不同了。

她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沉入其中。

没有预想中的阴冷或灼热,令牌似乎只是安静地接纳了她的探寻,反馈回一种奇特的、沉静的包容感。她脑海中那些纷乱骇人的画面,竟奇异地慢慢平复了些许。

她就这样握着令牌,闭着眼,努力调整呼吸,虽未真正入定,但心绪却渐渐宁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珠珠姐?”是李大柱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师父让我给您送点安神茶来。”

沈珠珠睁开眼,看到李大柱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站在门口,茶色浅褐,散发着淡淡的枣香和药香。

“谢谢柱子。”她接过茶,水温正好,抿了一口,微甜,带着枣香和不知名草药的清苦,喝下去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师父说,您要是静不下心,不必强求,看看书也好。”李大柱挠挠头,指了指静室角落一个小书架,“那上面有些讲各地风物志怪、民俗传说的闲书,师父偶尔也翻看的。”

沈珠珠顺着望去,果然看到书架下层有几本非道经的书籍。她心中微动,点了点头。

李大柱退出去后,她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纸张泛黄的《南山杂记》,斜倚在窗边翻看起来。

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书中所记的乡野趣闻、奇谭异事颇为引人,她渐渐看得入了神,先前那点惊悸不安,彻底消散在温暖的阳光和有趣的故事里。

午后,她小憩片刻后,精神好了许多。

见九叔带着两个徒弟在后院清理库房,她便也挽起袖子去帮忙。

库房里堆着不少旧物,多是些破损的法器、泛黄的符纸、以及一些年代久远的法事记录。灰尘颇大,九叔却整理得一丝不苟,每一样物品都仔细查看,或修补,或归类,或记录。

沈珠珠帮忙擦拭着一盏锈蚀的铜灯,听九叔偶尔对两个徒弟讲解某件法器的用途或某次法事的要点。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力量。

阳光从高窗落下,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他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

沈珠珠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道观的日常,或许就是这样——在晨钟暮鼓、洒扫炊煮之间,在看似平淡的点点滴滴里,蕴藏着另一种深沉而坚实的意味。

她拿起一块软布,小心地擦拭着另一件法器上的积尘,动作不知不觉也放轻放缓了许多。

清理告一段落时,日头已西斜。李大柱和王福安累得直捶腰,脸上却带着完成任务的兴奋。

九叔的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库房,最后落在沈珠珠有些沾了灰尘的脸上。

“今日辛苦。”他道,语气虽淡,却并非客套。

沈珠珠摇摇头:“不辛苦,能帮上忙就好。”她顿了顿,轻声问,“九叔,那盏引魂灯……后来怎么样了?”她记得那灯吸纳了那么多纯净的魂光。

“暂封于经阁。”九叔道,“其性已变,需以道力温养涤荡,日后或可用于超度善魂,助益修行。”

沈珠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为那些最终得以安宁的魂灵感到一丝宽慰。

晚饭依旧是沈珠珠和张妈一起张罗的,几样清淡小菜,一锅热腾腾的馒头。

吃饭时,李大柱和王福安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库房里见过的稀奇物件。

九叔偶尔会纠正他们一两个错误说法,气氛宁静而融洽。

饭后,九叔照例要查阅道经。

沈珠珠泡了一壶清茶送过去,见他正提笔在一张黄符上勾勒着什么,笔锋流畅,隐隐有灵光流转。

她不敢打扰,放下茶盏便悄悄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小屋,她点亮油灯,再次拿出那块槐木令牌,在灯下细细端详。令牌上的纹路似乎比以往更清晰了些,触手那份温润感也越发明显。

她想起白日里握着它时心绪宁和的感觉,尝试着再次将意念沉入其中。

这一次,感觉更为清晰。

令牌不再只是一块死物,它仿佛一个沉静的漩涡,缓慢地吸纳着她周身微弱的气息,尤其是那日引渡亡魂后残留的一丝极淡的阴凉之气,并将其转化为一种更中正平和的暖意,反哺回她的体内。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微弱,若非她心神宁静,几乎无法察觉。

她忽然明白了九叔让她佩戴令牌的深意。

这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一件能自行辅助她调和气息、稳固神魂的法器。

活无常行走于阴阳边缘,这块令牌,便是她的护身之基。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窗台上,一片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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