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观的平静,是被一阵急促而略显傲慢的敲门声打破的。
彼时,夕阳正好,给道观的飞檐翘角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李大柱正吭哧吭哧地劈着柴,王福安在一旁帮忙归拢。
沈珠珠则在厨房里,看着张妈将新磨的豆腐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准备晚上做一道小葱拌豆腐。
仲九则在静室打坐,道观里一片安宁祥和。
“砰!砰!砰!”
敲门声又响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与道观平日的清静格格不入。
李大柱皱了皱眉,放下斧头,嘀咕道:“谁啊?这么大力气,门板都要敲散了!”他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大步走去开门。
门闩拉开,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站着的,却不是清河镇常见的乡民。
为首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用料讲究的靛蓝色绸缎长衫,外罩一件玄色团花马褂,手指上戴着一枚水头不错的翡翠扳指。
他面容白皙,下颌微须,眼神精明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他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穿着青色短打的随从,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一看就是练家子,腰间还鼓鼓囊囊的,似乎藏着家伙。
这三人往门口一站,那股子富贵逼人又带着江湖气的架势,立刻让李大柱警惕起来。
“你们找谁?”李大柱挡在门口,声音带着防备。
那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李大柱一番,目光在他那身洗得发白的道袍和沾着木屑的粗布鞋上扫过,嘴角扯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抱了抱拳:“这位小道长,在下姓周,周怀安,自省城而来,听闻玄清观仲九道长道法高深,特来拜会,有要事相商。”
他说话倒是客气,但那语气里的优越感和不容拒绝的意味,却掩饰不住。
省城来的?姓周?李大柱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显:“周先生请稍候,容我通禀师父。”
“有劳。”周怀安微微颔首。
李大柱转身快步走向静室。
不一会儿,仲九缓步从后院走出,银发如霜,神色平静无波,一身简单的青灰道袍,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周怀安看到仲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这位声名在外的道长如此年轻,却又如此……清冷出尘。
他连忙上前一步,再次抱拳,笑容热络了几分:“这位想必就是仲九道长?久仰大名!在下周怀安,冒昧来访,打扰道长清修了。”
仲九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又扫过他身后那两个气息沉稳、眼神警惕的随从,微微颔首:“周先生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周怀安呵呵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份制作精美的拜帖,双手递上:“实不相瞒,在下家中近日有些……不太平。听闻道长法力无边,尤其擅长处理此类阴邪之事,故特备薄礼,恳请道长移驾省城,为家中化解一二。”他说话间,身后一个随从便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锦盒,盒盖微开,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金锭和几卷银元的光泽。
出手极为阔绰。
李大柱和王福安看得眼睛都直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么多钱!够道观修缮好几次屋顶了!
然而,仲九的目光却并未在那锦盒上停留片刻。
他接过拜帖,并未立刻打开,只是淡淡道:“玄清观清修之地,不涉外府之事,周先生家中若有不妥,可请当地城隍庙或寻访省城其他高人。”
周怀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地拒绝。
他连忙道:“道长恕罪!实在是……省城几位有名的大师都看过了,皆是束手无策!这才辗转打听到道长您这里!家母为此事忧心成疾,卧床不起,在下身为人子,实在是……唉!”他叹了口气,面露愁苦,演技倒是颇为精湛,“只要道长肯出手,酬劳方面,一切都好商量!”
仲九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并非不通人情,只是这周怀安来得突兀,言辞闪烁,目的不明,且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并非源自阴邪之气的……算计之感,让他本能地不喜。
“师父……”李大柱忍不住小声开口,眼神瞟向那盒金银。道观确实清贫,这笔钱……诱惑太大了。
就在这时,沈珠珠端着一盘刚拌好的小葱豆腐从厨房出来,准备送到饭厅,她看到门口这阵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周怀安的目光立刻被沈珠珠吸引,他看着她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碎花布裙,以及手里那盘再普通不过的豆腐,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轻蔑,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算计取代。
他脸上堆起更和善的笑容,对仲九道:“这位是……道长的高徒?真是伶俐可人,不知道长可否行个方便?在下愿在镇上最好的酒楼设宴,详谈……”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珠珠腰间那块槐木令牌,毫无征兆地、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那震动极其微弱,如同蝴蝶振翅,却让沈珠珠心头猛地一紧。
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某种虚伪和贪婪的冰冷气息,顺着令牌的感应,传递到她的意识中,这感觉……并非阴邪鬼气,而是……人心之恶!源头,正是这个笑容满面的周怀安!
沈珠珠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周怀安。
仲九敏锐地捕捉到了沈珠珠这细微的反应和瞬间变化的脸色,他原本就淡漠的眼神,瞬间沉静下来,如同结冰的湖面。
“周先生请回吧。”仲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玄清观,不接外活。”
周怀安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他没想到自己重金加上苦情戏,对方竟如此不给面子,还是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丫头出现之后,他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强笑道:“道长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若是嫌酬劳不够……”
“大柱,送客。”仲九直接打断他,转身便向后院走去,不再多看周怀安一眼。
“周先生,请吧!”李大柱虽然心疼那盒金银,但师父发话了,他立刻挺直腰板,上前一步,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语气也硬气了不少。
周怀安脸色青白交错,盯着仲九离去的背影,又狠狠剜了沈珠珠一眼,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那两个随从连忙抱起锦盒,紧随其后。
道观大门“哐当”一声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呸!什么玩意儿!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李大柱对着门板啐了一口,犹自愤愤不平,“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师娘,你没事吧?刚才那人是不是瞪你了?”
沈珠珠摇摇头,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腰间恢复平静的令牌:“我没事……就是觉得……那个人,心思不正。”
王福安小声道:“他……他身上没有阴气……但是……让人很不舒服……”
晚饭时,气氛有些沉默。那盒金锭的影子似乎还在眼前晃悠。
李大柱扒了几口饭,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师父……那个姓周的……虽然看着讨厌,但……但那钱……真的不少啊……咱们观里后殿的屋顶……”
“柱子。”仲九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他,“钱财易得,清净难求,此人目的不纯,因果缠身,玄清观不宜沾染。”
李大柱缩了缩脖子:“是,师父,我错了。”
仲九目光转向沈珠珠:“你今日做得很好。”
沈珠珠愣了一下,才明白仲九是在夸她刚才察觉不对的反应,她脸颊微红,小声道:“是……是令牌提醒我的……”
“器灵相护,亦是你心念渐纯之故。”仲九淡淡道,“日后若再遇此类心怀叵测之人,令牌亦会示警,需多加留意。”
“嗯!”沈珠珠用力点头,将这话牢牢记在心里,这活无常的令牌,不仅能对付鬼,还能防坏人?
饭后,仲九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去静室或书房,而是对李大柱和王福安道:“近日或有琐事缠身,你二人勤加修炼,勿要懈怠。尤其是《净心咒》与《金光诀》,需每日持诵,不可间断。”
两个徒弟见师父神色严肃,立刻凛然应命。
仲九又看向沈珠珠:“你随我来。”
沈珠珠有些疑惑地跟着仲九来到书房。仲九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薄薄的、纸张发黄的手抄本,递给她。
“此乃《清静经》,有宁神静心、摒除杂念之效,你近日神魂初定,可时常诵念,于你稳固境界、明晰感知有益。”仲九顿了顿,又道,“若有不明之处,可来问我。”
沈珠珠接过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入手微沉,仿佛承载着某种沉静的力量。她知道,这是仲九在教她如何更好地运用和掌控那份新生的力量,也是在保护她。
“谢谢九叔。”她轻声说道,将经书小心地捧在怀里。
窗外,月色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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