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窥伺的阴影并未随着那个灰色身影的逃离而彻底消散，它如同潮湿墙角滋生的霉斑，无声无息地渗透进玄清观的日常，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紧绷感。
李大柱和王福安练功时，眼神总会不自觉地瞟向院墙之外，张妈晾晒衣物时，也会加快动作，仿佛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瞧了去。
沈珠珠诵念《清静经》越发勤勉。
那经文字句如同拥有魔力，每一次持诵，都能在她心头涤出一片更澄澈的天地。
她对周遭气息的感知也越发敏锐，那槐木令牌与她之间的联结也愈发紧密、心意相通。
它不再仅仅是一件法器，更像是一个沉静的伙伴，在她心神宁和时反馈以温润，在她警惕不安时传递以微凉的警示。
这日午后，仲九将沈珠珠叫到静室。静室内香烟袅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滤去了那些无形的压力。
“《清静经》可有进益？”仲九盘坐蒲团之上，银发垂肩，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沈珠珠恭敬答道：“回九叔，每日持诵，心确实静了许多，偶尔……偶尔能感觉到一种很开阔的‘视野’，就像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看东西，但只是一瞬间。”她没好意思说那种“俯瞰”整个道观的奇异体验。
仲九微微颔首：“慧光初显，是神识增长的征兆，今日，我传你‘凝神聚意’之法，助你稳固此境，或可将那‘一瞬间’延长些许。”
他并未取什么秘籍，只是让沈珠珠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放松身心。
“闭目，凝神，意守丹田。”仲九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勿追勿逐，勿忘勿助，想象眉心之处，有一点微光，如豆如星，不增不减，明明不息。”
沈珠珠依言而行，努力收敛心神，想象着眉心那一点微光。
起初，杂念纷飞，那点光时明时灭，但她诵经多日，心性已比初时沉静不少，很快便摒除杂念，心神渐渐凝聚。
渐渐地，她感到眉心处似乎真的生出一丝微弱的温热感，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暖气，凝而不散。
“保持此念，将神识缓缓‘送’入令牌之中。”仲九的声音如同指引的明灯，“勿要强行驱使，如同溪流汇入江河，自然而然。”
沈珠珠尝试着将那股凝聚在眉心的、微弱的意念，缓缓导向腰间的槐木令牌。就在她的意念触碰到令牌的瞬间——
“嗡……”
令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欢欣般的嗡鸣，一股比以往更加清晰、更加温润平和的力量，如同等待已久的活水，瞬间接纳了她的意念，并与之水乳交融。
下一刻，沈珠珠浑身微微一震！
她并未睁眼，但“眼前”的黑暗却骤然褪去，并非之前那种惊鸿一瞥的“俯瞰”，而是另一种更加奇妙的体验——她仿佛“看”到了静室内的景象。
看到袅袅升起的香烟轨迹，看到蒲团的纹理，看到对面仲九沉静如水的面容和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光……这一切并非通过眼睛看到，而是以一种纯粹的、清晰的“感知”呈现在她的意识之中，范围不大，仅限静室之内，却无比真实、细致！
这种“内视”般的感知持续了约莫三五息的时间，便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沈珠珠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疲惫，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感知”消耗了不少心神。
她缓缓睁开眼，对上仲九的目光，眼中充满了惊奇和一丝疲惫后的兴奋：“九叔……我……我好像‘看’到了……”
“此乃‘慧眼’初开之象。”仲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以神念驱动法器，反馈周天，明晰感知。你进境之速，超乎预期。”他顿了顿，提醒道，“此法极耗心神，初学不可久持，每日练习片刻即可，切记，慧眼所见，亦真亦幻，需以平常心待之，不可沉迷。”
“是！九叔！”沈珠珠用力点头，心中雀跃不已，这“慧眼”虽不能真的用来看东西，但这种奇妙的感知能力，无疑让她在面对未知危险时，多了一分底气和依仗。
接下来的几日，沈珠珠每日都会在仲九的指导下练习“凝神聚意”和驱动令牌感知周遭。
她的“慧眼”范围逐渐从静室扩展到小半个院子，持续的时间也稍稍延长了些许，虽然每次练习后都会感到精神疲惫，但那种对周围环境了如指掌的掌控感，让她甘之如饴。
然而，道观外的窥伺，并未因她的进步而停止。
那个灰色的身影似乎更加狡猾，不再轻易靠近道观外围的警戒符范围，但那如芒在背的感觉，却依旧时不时地出现，仿佛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耐心地等待着时机。
这日，清河镇恰逢集市。道观里盐快用完了，沈珠珠便自告奋勇，要去镇上采买，仲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将一张折成三角的“驱邪符”递给她：“早去早回，勿要多做停留。”
沈珠将符箓小心收好，挎上藤篮，出了道观。
集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沈珠珠穿行在人群中，感受着久违的热闹，多日来因窥伺而紧绷的心弦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
她买了盐，又称了些张妈交代的针头线脑，正准备回去，目光无意间扫过集市角落一个卖竹编器具的摊子。
摊主是个面色黝黑、手指粗糙的汉子，正低着头编织着一个簸箕，就在沈珠珠目光扫过的瞬间，她腰间那块槐木令牌，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明显警示意味的凉意。
与此同时，她这几日练习“凝神聚意”而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从那摊主身上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与周遭鲜活生气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那气息并非鬼魂的阴煞，而更像是一种……长期接触阴邪之物后沾染上的、深入骨髓的腐朽感！
沈珠珠心头猛地一紧，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假装在看旁边摊子的布匹，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了那个竹编摊主。
那摊主似乎并未察觉，依旧低头忙碌着。但就在他抬手擦拭额角汗珠的瞬间，沈珠珠清晰地看到，他挽起的袖口之下，手腕内侧，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暗青色的印记一闪而过。
那印记形状古怪，像是一个扭曲的虫形，又像某种抽象的符文。
沈珠珠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绝对有问题，他和那个周怀安，或者和那些窥伺道观的人，肯定有关系。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不敢再多看，连忙低下头，加快脚步，挤入熙攘的人群，朝着道观的方向快步走去。她能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毒蛇般黏在了她的背上。
她不敢回头，只顾埋头疾走，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了冷汗，直到远远看见玄清观那熟悉的灰墙黛瓦，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几乎是跑着冲进了观门。
“砰”地一声关上大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剧烈地喘息着，脸色发白。
“师娘？您怎么了？”正在扫地的李大柱看到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
“珠珠姐？出什么事了？”王福安也闻声赶来。
沈珠珠喘匀了气，急声道：“集市……集市上有个卖竹编的……他身上有阴气，手腕上……还有个很怪的青黑色印记！他……他肯定和那个周怀安是一伙的！”
李大柱一听，眼睛立刻就瞪圆了：“什么？！还敢在镇上露面？！师娘你看清他长什么样了吗？我这就去把他揪出来！”
“大柱！休得鲁莽！”仲九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哪里，目光沉静地看着沈珠珠，“莫急，慢慢说，你看清了何物？”
沈珠珠定了定神，将自己在集市上的发现详细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那股阴冷的气息和那个一闪而过的诡异印记。
仲九听完，沉默片刻，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暗青扭曲，状若虫形……若我所料不差，那应是‘黑巫教’下级信徒的‘蚀骨印’，此印并非刺青，而是以阴虫尸粉混合秘药渗入皮肉所成，既是标识，亦是一种控制手段。”
“黑巫教？”沈珠珠和李大柱、王福安都愣住了。这个名字，他们从未听说过。
“一个隐秘而歹毒的邪道组织，信奉上古凶神，行事诡秘，多以邪法害人，炼尸养蛊，无恶不作。”仲九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其教徒踪迹难寻，多潜伏于市井之间。周怀安能驱使身负‘蚀骨印’之人，看来，他与黑巫教的牵扯，比我们想象的更深，其所图，恐怕也绝非寻常宅邸安宁那般简单。”
道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原来，窥伺背后的阴影，并非简单的富商请人驱邪，而是一个庞大而邪恶的组织的触角？他们盯上玄清观，究竟想干什么？
沈珠珠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令牌。原本因修炼略有小成而放松的心情，再次被紧迫感和更大的不安所取代。
山雨，似乎真的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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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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