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曲晏清又恢复了神出鬼没的模式。所以乔相宜不记得曲晏清是什么时候去的皇宫,又是什么时候离境的。
他临走前交代过,最好分析梳理一下现在的局势,如果还分的了的心的话,最好去巨鹿山庄看一眼,毕竟替他去赴宴的那位长老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容易说错话。
乔相宜当然明白曲晏清半开玩笑的语气后面都是认真且善意的“提醒”——如果他这一头能帮忙情报补充是最好,没空就算了。
为了不让“善良”的师兄失望,他干脆“弃暗投明”,趁曲晏清离境期间向那位替白露谷赴宴的暴脾气的长老控诉曲晏清的“恶行”——换来了随行的资格。
不是所有随行人员都上的了桌。不过这正和乔相宜的意,这样更方便调查四大仙门的现状和态度,确认西境的泉眼通道以及灵玉归属哪些归了飞星剑派,以及灵玉事件引发政变后的责任承担问题。
联想起上一次和司徒音的会面,司徒音说,元京王氏的王郁沣检举了一部分人,并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王郁沣?没记错的话,那位可曾是贺州的知州。白虎营的程昴星当时骚扰的就是他的管辖地。
对了……白虎营。乔相宜当时犹豫要不要拒绝赴宴时,考虑的也是如果在这里正面遇见程昴星——那可不是什么好的时机。
在没进仙门以前,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跟程昴星这样不讲道理却又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算账,可真顺着线索提出立论——程昴星这样的存在可能是仙门疯狂实验的遗留物,他又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在贺州城时,程昴星曾问过他一个问题:“你,不是也想要那些力量吗?”
呵……苍天保佑,可别让他碰见这瘟神。
所以姗姗来迟,某种程度上也是故意的。
今夜他本来要给那长老守夜的。不过赴宴回来的长老看起来心情很糟,他干脆多加了点熏香直接翘班跑了。收集完必要的消息后,他在调查飞星的过程中想起一件事——上次在真州,他似乎欠了一个“人情”。
这样想着,他便打探了飞星的住处,想着能不能跟飞星三人见一面。但也不好提前通知——为了防止曲晏清窥听飞星剑派的消息,上次和路千河联络后,他偷偷将机关鸟的“零件”换了。
判断出哪个是路千河的房间后,他就坐在这空荡的雅间里等他。然而半天也没等到人来。
此处偏僻幽静,虽未至雪落时节,隔窗却能听见簌簌的、类似下雪的声音,夹杂在温润的水流声中。冬至的风已经藏了些许凛冽,还好巨鹿山庄足够高档,窗棂糊的雅致却也不忘防风透光,一轮清冷的弯月刚好照到房间正中的八仙桌上。
乔相宜走马观花了两步,感受到了暖炉的温度后,便寻了个角度坐下了。他不急不躁,顺势点了桌角的水晶灯,然而却被灯芯中的鱼油味熏得够呛。遂放弃,就着月光,掏出一支笔开始修理那只零件损坏的“机关鸟”。
一番折腾后,他将修好的“机关鸟”夹入“破书”中收好,却没有替换翅膀里的“纸人”。
此时,他等候的人依旧没有来。
还好巨鹿山庄的上房内都准备了茶、酒和小菜,以及,除了那盏水晶灯外,其他角落里的灯燃油和材质各有不同,研究这些玩意儿足够他打发时间了。
路千河推门而入时,乔相宜正好拆完了一盏宫纱灯,顺便利用房间内的酒水整了一杯“特调”。
路千河:“……”
他因为司徒善和项真的事情晚归,自然联想不到这里有人在等他——方才屋里有一闪一闪的亮光,只让人联想到不安的杀气,哪能想到是有人在“拆灯条”啊!
屋里那人一身白衣,将好不容易调到顺眼亮度的宫纱灯往身后一挪,温言道:“啊,你回来了——”
“我还以为我走错地方了。出去又确认了一遍,他们说飞星剑派的房间是在这片没错。”一灯如豆,罗帐低垂,乔相宜的脸显得有些影影绰绰,“真奇怪,司徒兄和王女侠似乎也不在附近。我就寻了这一排最整洁的房间,在这里等你。”
路千河维持着空握一把剑的姿势,他近乎忘记了方才要反击的时机,缓了好一会,才晕晕乎乎地里回到现实。
半晌,回到现实里的路千河想:乔相宜来找他,为什么“机关鸟”没有提前通知?
“白露谷的名单上没有你……”路千河站在门边,收起并不存在的剑,语气诧异、又有些小心翼翼,“你等很久了吗?”
“噢,确实没有我,我在随行名单里。替白露谷赴宴的那位长老有心疾,便临时召了我……照顾一下老弱病残。”
乔相宜的样貌和一年多前没什么变化,只是头发更长了些,偶尔遮挡了身后昏黄的光源,将房间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阴影,“放心,我有请柬的。”
“是嘛……”路千河有些迟钝地回道。
他一边回身扣上门扉,一边心想:哼,以乔相宜的本事,没有请柬也进得来吧。
然而,乔相宜误解了他的迟钝,以为那是不适和冷淡。
“‘机关鸟’这两天需要维修一下,所以我才不请自来……打扰了。”乔相宜看着模样出落得有些陌生的路千河,语气尴尬道,“呃,你知道的,没人喜欢跟臭袜子臭脾气的老头一个房间。”
路千河:“原来如此。”
三言两语间,乔相宜已经反客为主,他已然将路千河的位置腾好,作邀请状道:“不过,你在这儿真是太好了,要是再晚一炷香,估计我就走了——巨鹿山庄的茶水一般,没什么味道。但是银花酒不错,可与白露谷的雪酿一较高下,不信你来尝尝。”
路千河的诧异依旧没有消褪,他迟疑缓慢地走到了乔相宜面前。
“不速之客”丝毫没觉得自己暌违已久的问候有何不妥,他递出了自己表示歉意的酒盏,“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上一次在泉眼……我不是有意爽约。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有时候……有点上头。好几次都是你将我拦了下来,才没有酿成大祸,所以我必须登门道谢……也是道歉。”
“……”路千河接过那酒盏,“不必道歉。我们不是那种需要相互埋怨的关系。”又想了想,但这好像是大周的礼节。他犹豫了一下,随即轻抿了一口,“这样行吗?你就当我接受了吧。”
闻言,乔相宜笑了。不知为何,在这种匆忙的间隙中见到路千河,他竟然感到些许放松。
这时,路千河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诡异——这哪里是巨鹿特产银花酒?
“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路千河在乔相宜对面坐下,蹙眉道,“甜得……有点发齁。”
“知我者小路也——是蜂蜜。”乔相宜以为路千河在夸他“调酒”手艺好,便顺势将自己手中的“特调”一饮而尽。然后,方才还眼色清明的乔相宜瞳孔涨了涨,摇了摇头道,“他们的蜂蜜有问题……要不我再调一杯?”
“……都可以。”路千河感觉方才入喉的甜酒,反味有点苦中带着烫,“你来得有点不巧,司徒刚和师父吵了一架,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师姐则是在宴席上见到了许多王家的亲眷,估计一时半会抽不开身。”
“是有点不巧。”乔相宜听出了路千河口中的疏离意味。心想:他怎么只提别人,我就不能特意来看他吗?——哼,算了。
眨眼间,乔相宜已经开始尝试他的下一杯“特调”,瓷碟轻撞的声音落下:“吵架?你们飞星这么热闹吗?快跟我说说。”
于是,路千河将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他大致讲了白虎营来的人里有程昴星,白虎营似乎对飞星剑派来者不善。以及,圣上有意抬举司徒和王氏,于是司徒善因为怀疑飞星剑派当初收他动机不纯,和项真产生了冲突。当然,略过了司徒善跟项真表白那一段。
乔相宜在听及程昴星那一段时眼皮子跳了跳,随即通篇反应都很平淡。最后,他皱了皱眉,表达了自己的感想:“哈,朝堂太复杂了。我是司徒兄的话,估计也很生气。不过……以他的性子,过两天应该就好了。大不了,我再去司徒府一趟。”
“嗯,也是。至于元京王氏……”路千河还想继续解说下去,却见乔相宜低头搅着酒盏,神色有些惆怅。便道:“抱歉,你听困了吗?”
“哈……没有……”乔相宜走了走神,“我是想说,我们见面其实可以不用聊这些。”
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将这些朝堂里复杂的脉络和飞星剑派,或者说……和飞星剑派的路千河、司徒善以及王思源扯上关系。
此时,窗棂漏出的月光正好洒在他手中的酒盏中,月色就这样熏人的在涟漪中散开了……乔相宜突然有点怀念元京会武的那段时间。
那时他以为自己已经诅咒缠身,却没想到还能在人间嬉戏巡游一趟,结交了许多朋友。同时,上天给了他机会为鲁莽反思,他意外知晓了曾经他误解的路千河也有着人的脆弱和单纯。可眨眼间,他们又为了各自的目标分道扬镳。
“好。”路千河轻声道,“你说聊什么?”
路千河一直在观察乔相宜的神情,他本来以为,乔相宜难得主动来找他,必是主动想打探点什么。毕竟在有“机关鸟”维持通讯的情况下,对方也从未逾矩刺探过关于飞星剑派的消息。这次这么急匆匆地来,必定是白露谷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所以在乔相宜向他递来酒杯时,路千河就已经想好要把自己知道的信息交代。他刻意将话题引向那边,就是等乔相宜主动问他——如果他主动问了,那他必定知无不答。
这并不是对项真的背叛,路千河这样想。他只是帮项真做事,又不是把整个人卖给了她。况且他早就跟项真交代过,如果白露谷出了事,他会毫不犹豫保住朋友的周全。
可是乔相宜没有问关于飞星剑派的细节……甚至,他有意在避开政治话题。
“聊些吃的、喝的、好玩的、好看的、倒霉的、有趣的……巨鹿山庄是有名的温泉圣地,这里的美景元京可没有……”乔相宜眼神涣散道,“可是你们的眼睛……好像都看不见呢。”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路千河眼中熟悉又陌生的蓝。再次会面,这抹蓝又蒙上了层朦胧的轻纱。
他想:罢了,我自己不也是一样。
只有在路千河面前,乔相宜才敢偶尔说出这样冷冽的话。或许,他是在欺负这个七窍玲珑心的人听得懂,只是不知道对方乐不乐意听。
路千河确实听懂了。他听懂了乔相宜不愿为时局所累,企图在这当中寻求一种间隔。但他却不知道如何回应。
“也许是吧……”路千河想起乔相宜之前在信里引用的诗句,“我是个无趣的人。词汇匮乏,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是嘛……”乔相宜笑了。原来对方不仅愿意听,还试图给出听堂笔记:“那就只说感受,如何?”
这一次,蒙上轻纱的湖蓝试图荡开晦冥,余波有点迷茫。
“不难为你了。”乔相宜感觉自己又欺负人了,“你这的院子不错,我准备带点点心去外面泡会儿,今晚就在这睡了。”
不知为何,方才还透着点迷茫的路千河看起来更沉默了。
“求你了,小路。”乔相宜以为路千河要拒绝,便讨好道,“看在我们多年情谊的份上,别让我回去受那老头折磨,成吗?”
“……”
在得到默许后,乔相宜灌了一整壶“特调”,像风一般飘出了门。
“哦对了。”飘走的风这才想起房间主人也刚回来没多久——有点鸠占鹊巢了。于是,暖流和凝冰交错的树荫下传出了余音,“你不来吗?”
“……不了。”房间的主人断然拒绝——顺便把通往后院的门阖上了。
杂音隔断后,窗棂后面只留下了缱绻的月光……以及在月光下看起来有点忧郁的路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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