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算明亮的房间此时只剩黑白色，韩柳下意识看向眼前的唐烛，却见那张被黑布覆盖的秀气的脸上，眼睛的位置灼灼燃烧着血色。
“你的眼睛，为什么？”
韩柳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只能喃喃凑出半句。
唐烛嘴唇未动，落在韩柳耳中的声音却清晰无比：“果然，你看得到。”
“这是通感符，能把自身身体感知同步给其他人。”唐烛不动声色，手中渐渐凝聚灵力，“你所见是人的欲念，普通修行者即便与我有通感符链接也是看不到的，眷灵体的天赋真是不得了。”
“欲念？”
韩柳的视线扫过房间里的人，发现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缠绕着红色，有的如红雾笼盖全身，有的却成丝线捆缚手脚，方恢易的更为奇异，他身体正面干干净净，等微微侧过身去才能看见他背上高耸着的两个鼓包，似乎有什么要破开身体伸展开来。
他的身体落在自己的四肢和躯干，却只能看见一层极为浅淡的红色在缓缓流转，不仔细看还会以为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我的那么淡？我不可能无欲无求啊。”他问。
“欲念即七情六欲，不是无欲无求就能做到欲念全无。自己是看不到自己的欲念的。”
“这便是灵力。”
韩柳的目光落在唐烛抬起的手上，一团白光在骨节分明的手上流光溢彩，随着唐烛手指的动作不断地变换形状，最终凝结成一段冰刀，很快又在唐烛的操控下碎为齑粉。
唐烛摘了通感符：“好了，演示结束，基础知识就这些。”
韩柳眼前的世界恢复正常，他连眨几次眼才适应视觉上的突然改变，周边的声音却还是有些嘈杂。
他垂头盯着自己的手，那层浅淡的红色似乎隐隐约约还有痕迹。
“接下来，我们可以聊一聊你的职业规划。”唐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以你的天赋加入我们的队伍，一定会大有可为的，日后被军方调过去深造也说不定。”
韩柳沉默不语，在心中衡量风险。
毫无疑问，这是条未知的路。
假设他按部就班走自己原本的路，他能够在父母的荫蔽下在法律圈子里过上优渥体面的生活。
而他们所谓的修炼之路，先别说成仙这种虚无缥缈违背常理的事，且说他们说的一切，真的有多少，假的有多少？
真假难辨，结果要他在此时作出改变一生的决定？
说实话，韩柳心里有点怵。
“抱歉，我可能得考虑几天。”韩柳回答。
唐烛对韩柳很有耐心，她可以开出她权限范围内最优越的条件给这个年轻人，只要他一个承诺。
“情理之中。不过我也可以先告诉你我能够给你的待遇，虽然你现在大学还没毕业，但你可以直接加入我手里的第一小队，修炼资源随你调取，福利津贴和二级正式队员同等水平。”
“有多少？”韩柳问。
“只算工资的话，四、五万吧。”
韩柳有点心动，但也牢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些信息保密程度有多高？事关重大，我可能需要和我父母商量一下。”
“绝密级别，原则上不得泄密。”唐烛留下话，“你好好考虑吧，想清楚了就告诉韦方洲或者方恢易，我们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一个眼镜男推开门探出头来：“唐处，我们该出发了。”
唐烛应声，对着韦方洲简单交代几句便提步离开，走时步履匆匆，也不知道是要去处理什么事。
上司一走，剩下的人立即活跃起来，韦方洲对着门外招呼一声，不知道何时出去的方恢易慢慢踱了回来。
“你现在是要留在这休息还是要和我一起回学校？”方恢易问。
韩柳一开始的情况着实吓人，但在霍凝的医治下恢复得又好又快，只不过魂魄还不太稳当。
霍凝给韩柳塞了一袋子药和符，有安神的还有促修炼的，总之应有尽有，把功效用法都讲清楚后又微笑着补了一句：“出院吧，咱这间办公室还有用呢。”
韩柳看看手里的包裹，又看看霍凝，心中寻思怎么会有人变脸这么快刚刚介绍的时候不是还挺热情吗？怎么赶人也这么积极？
霍凝这个人嘴巴快过脑子，隔了几秒才反应过不妥，于是又补充说：“我的意思是你身体现在没啥大问题，按时吃药很快就好，但我们这场地有限，没地儿给你住院。”
韩柳：嗯……好吧，毕竟也不是啥正规医院。
韦方洲笑口常开，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给方恢易拿了通行证，又和韩柳随意套了几句话，加了微信，便让他们该去哪去哪了。
毕竟，话已至此，来或不来权在他己身，没什么必要多留了。
方恢易带着韩柳穿过办公区后转入廊道，又上上下下坐了几趟电梯才终于到了大门前，周边是有些年头的老式单元楼。
门外挂着刷了白漆的木质招牌，上面写着几个黑色的大字“斐市国家保密局”，木头边角因风雨侵蚀而有些翘边。
“学长你一会儿是要回家吗？还是要去别的地方？”韩柳问。
他记得刚看到方恢易时，他拉了个行李箱，应该是有自己的出行计划的。
方恢易低头摆弄手机正在打车，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回学校。”
韩柳：“学长你行李箱......”
他拉长声调，没把话说完，反正对方应该也能理解到他的意思。
方恢易单边挂了只耳机，无所谓地说：“计划改变了。”
二人沉默半天，远处白色的网约车正往所在地赶来。
司机还剩一分钟到达时，方恢易忽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没答应唐处的条件？”
韩柳一愣，正在犹豫是岔开话题还是老实回答时，车到了。
“算了，上车吧。”方恢易说。
......
保密局的大概位置是在市西三环，殊甄大学在东二环。上车后方恢易便戴上了另一只耳机靠着车窗睡了。
在整车尴尬而可疑的沉默中，韩柳打开手机，给伍非凡还有自己母亲报了声平安，随手找了个借口应付昨晚打不通电话的质问。
他摩挲着手指，聊天框的内容写了又删，最终汇成一句话“你和杨杨什么时候到斐市”。
韩柳心想，幸好，幸好这个假期妈妈会带着妹妹韩杨过来斐市玩，不然还不真不知道要怎么在电话里讲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
对面回得很快：“明天落地~记得来接驾！”
跟着是一个卖萌的表情包。韩柳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半，大概是妹妹趁着母亲上班偷偷拿手机回消息。
他心里顿时有了慰藉，于是戴上耳机，安然打开手机搜索灵异相关的新闻八卦。
“选择......”
一个声音在车内悠悠回荡，吓得韩柳一激灵摘了耳机。可他环顾车内，司机在悠悠哉哉哼歌，车载导航机械地提醒着前方拥堵，身旁的方恢易睡得正沉，眉头紧锁。
他关了手机，凝神静听。这一次却怎么也听不到刚才那和鬼一样飘来飘去的声音，司机哼的小调骤然有了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韩柳吞了吞口水，又把耳机戴上，很快又听到类似的声音，只是内容不同：“美满......”
这次他有意识地追踪了声音的来源，不远不近，似乎是坐在自己斜前方驾驶的司机。
韩柳只感觉寒意浸透了四肢百骸，他有些颤抖地抬眼，却正好对上后视镜中司机窥探的眼神。
窗外车水马龙，世界的喧哗此时变得无比沉闷。
“小伙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司机有些狐疑地问。
“我......我没事，就是肚子有点不太舒服。”
韩柳胡乱编了个借口糊弄，就在他们对话时，两道鬼魅一样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惊得韩柳一身冷汗。
肩上忽然压上一只手，韩柳心重重一跳，转头看向旁边。
方恢易不知何时醒了，冲他晃了晃手机，是微信好友添加的界面。
意思是，有事微信说。
韩柳拿出手机，扫码时还感叹半句：“你这头像......”
怪眼熟啊。
扫码界面跳转，韩柳盯着熟悉的头像、id还有朋友资料界面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对面肯定是个男的逗你玩呢......”
伍非凡的话在韩柳脑中疯狂回响，声音越来越大，直至震耳欲聋、振聋发聩。
“为什么，我们已经是好友了？”韩柳声音颤抖，点开聊天界面给方恢易看，“解释解释吧。”
他单手捂脸，不想再面对这个魔幻的世界。
方恢易拿过手机，发现是熟悉的头像和昵称——韩柳就是他之前在游戏里认识的网友。
“原来是你啊。怎么回事？我记得我没给你发过语音啊，我给你发的消息怎么也没了？”
他点开语音，却悄无声息，同一时刻，韩柳的耳机里响起那道令他牙齿打颤的女生，一气之下，他把两只耳机都塞给了对方，求个耳朵清静。
方恢易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一把将耳机撸下来。
前座的司机默默竖起了耳朵，后座的二人闭紧了嘴，车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好在此时，到终点了。
二人脱离密闭的车厢，秋日还算清爽的微风扑过来，多少吹散了些窘意。
韩柳：“我刚是想说......”
方恢易：“你的手机......”
韩柳叹气：“你先说吧。”
方恢易清了清嗓子，神情严肃：“前段时间——哦，就是我没回你消息的那几天，我正在出外勤，韦队让我去抓一只性质奇异的妖，它没有实体，栖身于互联网，因为假装人类对他人进行多次诈骗才被发现，当时去抓的时候费了好些力气，那条语音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明天或者后天，你还得跟我去趟特情局检查下你的手机。”
韩柳点头答应，心头的尴尬去了许多。
“你刚刚想说什么？”方恢易问。
韩柳：“我刚刚听到了一些很奇怪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我这是中邪了？”
方恢易不解，唐烛精于观微洞察一道，霍凝是符医双修的翘楚，要是韩柳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们二人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
要是在装，那目的又是什么？
他按下心中疑问，让韩柳找个空闲的时间联系他一起去特情处。
“今晚八点，过来二运，查一下当时你灵力暴涨的具体原因。”方恢易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下午四点整，“你现在回去好好休整一下，晚上别迟到。”
......
四个小时的时间，足够韩柳洗澡加小睡一觉，他整个人神清气爽，临出发时觉得有些不大安全，还跑到最近的超市买了袋糯米，最后踩点到了二运。
二运是个奇怪的地方。
一般来说，夜幕落下后的运动场总会簇拥着夜跑的人、摆小摊的人、聚会唠嗑的人，再不济也有小情侣流连于此。
唯有二运，一到晚上空无一人，学生宁愿绕路都不愿意靠近。它不仅在学校怪谈排行榜占据高位，也是恐吓尚且年幼的教师子女的有利“武器”。
总而言之，二运的传说可止大学生和小儿夜啼。
韩柳曾在伍非凡那听过一嘴有关二运的事，说什么晚上会出没妖怪，会强迫来二运的人跳双人舞一直到天亮，还会强迫人听它拉小提琴。
还说几年前有对情侣到二运找刺激，结果跳了一晚上的舞累死了，警察到现场时那两个人还维持着谢场的姿势。
是夜，二运的风刮得温柔，轻轻地摇动着树叶。
树叶摩擦的声音里似乎藏着无尽的絮语，韩柳顿住脚步，侧耳静听。世界有一瞬间的静默，随后不知何处响起了轻柔的笑声。
男声与女声混杂着，粗糙暗哑的声音夹在其中重复着一句话。
“快......快，陪我来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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