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三位评委在最后品尝过五位选手的信阳毛尖后,终于给出了每人的分数——
宋清峦97.7,分数最高,楚韫95,位列第二。
宋清峦这个分数在楚韫的意料之中,虽然赛前他把对方奚落了一顿,但这位从前的师兄实力如何,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97.7,这个分数已经足够高,毫无疑问能进到决赛,但他的95就不一定了。
楚韫暗自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尽力补救了,今天这种情况换做是别人,恐怕面临的就是直接出局。
但他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始作俑者。
“各位评委,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木炭里会混进松脂。”楚韫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刚才经历那惊心动魄的一切的不是他,“就刚才我这里的火焰表现来看,最开始并没出现任何问题,直到我进行到关键一步时火焰才出现了失控现象,这块松脂应该是正好处于木炭中心,因此我合理怀疑这不是事故,而是人为。”
话音落下,裁判长拧起眉头,严肃道:“请选手放心,组委会一定会严查此事,如果真的出现了违反比赛规则的舞弊现象,我们绝不会姑息。”
楚韫点了点头:“所以,组委会是否应该补偿我一次重新比赛的机会?”
裁判长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如果经核实确实有问题的话,我们会重新为你安排一次单独的比赛。”
楚韫沉默了两秒,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希望组委会能尽快查明真相。”
与此同时,GLGA直播间里已经被弹幕刷屏了。
【不是,就凭刚才那波天秀操作,不拿最高分都离谱吧??!】
【这不是明摆着有问题吗,还要核实什么??】
【前面的,我也是做茶叶的,虽然刚才楚韫的补救堪称完美,但茶叶的损害是不可逆的,而复赛的评判标准就是要看炒出来的茶叶的品质,所以这个结果也算情有可原。】
【蹲一个后续。】
【蹲一个后续。】
楚韫看不到直播间里浩大的声浪,但能感受到出去时宋清峦一脸的欲言又止。
但他已经懒得理会这些了,现在他只想短暂地逃避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回到酒店房间安静一会。
而且……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锐利俊美的脸,自从前天早上那寥寥几句微信后,他们就没再发过信息。但想想也是,对于那晚的事情,换作任何人好像都会无话可说。
楚韫想向傅砚珩解释一下,但聊天界面都打开了,他的手指却迟迟没落到键盘上。
能解释什么呢?说自己是因为接受不了一些事情所以买醉的?什么事情?难道要告诉对方,自己活了二十五年才知道,他一直以来孺慕、仰望的师父,其实是他血缘上的生父?
楚韫垂下眼帘,掩住里面的阴霾。但就在这时,仿佛心有灵犀一样,原本安静的聊天界面弹出了一条新的信息:
[傅砚珩:比完了?晚上有时间陪我在附近走走吗?]
楚韫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屏幕上就又出现了一条信息:
[邬桥这么好的景色,不欣赏一下可惜了。]
这一次,他没再犹豫:
[好。]
.
邬桥县虽然叫县,但占地面积很大,而且作为茶叶运输枢纽,水系极为发达,始终保持着传统与现代的微妙的平衡,有高楼林立灯火通明,也有老街古桥小镇人家。
邬桥的夜晚热闹而充满烟火气,浣月河边商铺繁荣,却都保持着历史韵味。绸缎庄里摆放着新式旗袍,不时传出女人们的笑声;茶楼食肆里座无虚席,正是饭点,食物的香气一直飘到他们这里;有老艺人抱着琵琶,坐在街角低声弹唱,为这样的夜晚平添几分情致。
楚韫和傅砚珩沿着浣月河岸并肩行走。夜风吹拂,河边杨柳依依,楚韫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他们看起来活得很幸福。”
傅砚珩看了一眼楚韫脸上毫不掩饰的羡慕,说道:“你也会幸福的,它可能只是在一点点积攒,等待着在人生的某个节点给你惊喜。”
楚韫笑了下,虽然知道这是一句安慰,但他确实觉得很有道理:“谢谢你。”
傅砚珩说:“这不是安慰,因为这就是我的感受。”
楚韫愣了一下,就听他继续说:“我小的时候常常觉得,我生活在一个冰冷的家庭里。在外人看来,我似乎什么都有,父亲掌握着庞大的亿恒集团,我作为家中长子,长大了自然要接管亿恒。财富、地位,我都不缺少,这样的人生怎么会不幸福呢?”
傅砚珩看着前方温暖明亮的灯光,他自己的半张脸却被隐没在黑暗之中。
“但我曾经见过父亲出轨后,母亲和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在我小的时候,两个人经常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爆发无休无止的争吵,最严重的一次,我母亲把半个家都砸了,我父亲两个月没回来过。”
傅砚珩平静得像是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但楚韫的心跳却落空了一拍。
“最可笑的是,他们是外人眼里恩爱情深的典范,但有谁知道那些日复一日的冷战、仇人般的恶语相向。那时候,他们一吵架就会让家里的佣人全都回家,我因为太小,只能自己待在屋子里,没人会管我。”
楚韫忽然就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场景:小时候的傅砚珩听着外面令人胆战心惊的争吵声,一个人缩在房间里沉默或流泪的场景。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弃。
“那时候我总会很天真地想,要是我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该有多好,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些纷纷乱乱的争吵。”傅砚珩笑了笑:“后来我就知道了,其实什么样的家庭都会有矛盾,和很多人比,我的情况已经很好了。”
“我的童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整个青少年时期也都乏善可陈。后来在国外大学毕业,我进了投行工作,再后来,我父亲突发心梗不得不退下来,我就回国接手了亿恒。”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我从没思考过‘幸福’这个词,我的生活一直都是那样,我也已经习惯于这一切。”
傅砚珩垂下眼帘,静静地注视着楚韫,就在楚韫以为他还会接着说下去的时候,他却沉默了,只用一片沉甸甸的目光将他围得密不透风。
那现在你幸福了吗?
楚韫在心里默默问道。
良久,傅砚珩再度开口,声音如同浣月河的微波:“虽然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等你有一天亲口告诉我。”
楚韫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也是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似乎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或者更早,两人的关系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暧昧又模糊,而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
楚韫的沉默让傅砚珩明白还不是时机,但他向来是个有耐心的狩猎者,虽然现在这点耐心已经所剩不多。
“抱歉。”
楚韫还没想好一个合适的理由,傅砚珩已经转移了话题:“这就是邬桥最有名的双桥映月吧。”
楚韫闻言抬眼看去,就见一座方桥、一座圆桥臂弯相抵,潺潺流动的浣月河在此处变得柔软宁静,像是一汪含情的眼波。
月光倾泻,圆桥的影子先落在水里,缺角处恰好嵌进方桥的倒影,就这样拼成一枚带着细孔的古钱。偶尔有乌篷船从桥洞钻过,竹篙搅碎了水面的月光和灯影。
“……好神奇。”
一旁的小贩看到他们新奇的神情,笑着介绍道:“两位是游客吧,这‘双桥映月’可是我们邬桥的一大特色。两位也是幸运,今夜正是满月,这一方一圆两座桥的桥洞倒映在水里,正好能拼成一枚完整的铜钱呐!”
楚韫问道:“这么设计是有什么寓意吗?”
小贩笑眯眯地说:“这桥可有讲究呢,一般人都以为是为了招财,但最开始可不是这样。镇上老人传下来的,情侣要是能在满月之夜手牵手从桥上过,影子落在同一个钱眼里,就能长长久久,一辈子不分家。”
“……”
楚韫本来还想和傅砚珩一起去桥上走走,闻言堪堪收回了要迈出去的脚步。
反观傅砚珩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偏过头提议道:“我们上去看看?”
你觉得行就行。
楚韫心不在焉地想着,就在这时,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传来:“哇,好巧啊!”
来人正是徐菀真,只是她旁边还站着一个没什么表情的女人,看起来颇为冷艳成熟。徐菀真自动屏蔽掉傅砚珩冷飕飕的目光,笑容甜美地和楚韫搭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这里比赛的吧。”
楚韫点头,徐菀真俏皮地眨眨眼:“加油呀,在我心里你就是最棒的制茶师!”
她旁边的女人始终淡淡地看着这一切,徐菀真一股气憋在胸腔,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傅砚珩并不想让楚韫成为她测试林京感情的工具。
于是他低下头对楚韫说:“我们不是还要去放花灯?”
楚韫心领神会,“嗯”了一声,傅砚珩便向两人微微颔首:“我们先走了,失陪。”
徐菀真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小气鬼”,面上笑着摆摆手:“玩得开心呀。”
.
楚韫不知道傅砚珩为什么对“双桥映月”有这么大的执念,徐菀真她们走后还是拉着自己上去了。
这难道就是商人本色吗?楚韫心想,总不能是想和我天长地久吧。
但直到站在双桥石拱的最高处,楚韫就不这么想了。
水面传来“哗啦”轻响,一盏荷花灯从上游漂来,起初是零星几点暖黄,像刚从水底醒来的落星,贴着水面游荡漂浮。渐渐地,几十盏灯顺着水流铺开,似万千星河流泻。
楚韫突发奇想,试了一下,兴致勃勃地对傅砚珩说:“你试试通过圆桥的桥洞来看这些花灯。”
傅砚珩照做了,声音染上笑意:“好神奇,像画框一样,那些水上的花灯都变成了一幅画。”
楚韫伏在石栏上,有风吹过他的发丝,中和了几分平时的冷意,看起来柔软又温顺。
傅砚珩看出他的向往,主动提议道:“我们也去放个花灯吧。”
话音落下,他能明显感受到楚韫那双墨黑的眼睛亮了一下。
“好啊。”
卖花灯的老奶奶看着面前容貌气度均是不凡的两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小伙子买花灯吗?今天是满月夜,放一盏灯,保佑全家幸福平安。”
傅砚珩看了一眼楚韫:“你要什么颜色的?”
“绿色。”
傅砚珩对老奶奶说:“一盏蓝色,一盏绿色。”
老奶奶分别递给两人一个黄纸条:“把想要实现的愿望写在上面,卷起来放进花灯里,花灯顺着浣月河漂流到下游,愿望就能成真了。”
楚韫拿起笔,垂下眼帘思考了两秒,缓慢而珍重地落笔。
“写的什么?”
楚韫卷起纸条,眨了眨眼:“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傅砚珩失笑。他向来不信这些,但还是把心底最隐秘的愿望写了上去。
两人付过钱,拿着花灯走到水边。楚韫朝傅砚珩借了打火机,“哧”的一声轻响,灯芯被引燃。火光摇曳,映得他的眉眼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神采。
楚韫小心翼翼地把莲花灯放在水面上,傅砚珩也紧随其后。两盏花灯从他们指尖轻盈地落在水面,相互依偎着,渐渐漂向远方。
看着这一幕,傅砚珩忽然就觉得,或许这花灯真有几分灵验。
莲花灯承载着彼此最隐蔽的秘密,顺流而下——
“希望傅砚珩一生如舟行顺流,获得真正的幸福。”
“希望楚韫免受一切蹉跎苦楚,从今往后顺心如意。”
.
回去的时候,傅砚珩突然问道:“今天比赛有人动手脚了?”
楚韫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一直在看比赛直播。”
这倒是楚韫万万没想到的,他以为傅砚珩来这里纯粹就是度假,顺便参加一个GLGA的开幕式。
傅砚珩说:“大概知道是谁做的吗?”
楚韫点点头:“除了余晋华,我想不出来第二个人。”
“委屈吗?本来能拿到更好的成绩的。你应该也清楚,余晋华不可能让组委会查到自己头上。”傅砚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是问出这个问题。
楚韫很淡地笑了下:“习惯了。况且在更重要的事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
傅砚珩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说道:“看来你已经有他的把柄在手上了。”
楚韫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从傅砚珩今晚的自我剖白开始,楚韫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傅砚珩对自己是什么感觉呢?楚韫心里已经模模糊糊有了答案,但对于任何不确定的感情,他向来抱着一种止步不前的态度。
他很想告诉对方一切,却怕最后只是黄粱一梦。于是所有的过往和真相都化作了苦涩的沉默,在他心里无声地发酵。
“抱歉,”楚韫垂下眼帘,声音很轻:“我现在无法告诉你更多,这是我的问题。”
下一秒,傅砚珩抬起楚韫的下巴,逼迫他与之对视,强势地闯进他的世界。
“不要道歉。”他说,“只要现在的你站在我面前,就足够了。”
楚韫因为以前遭遇过太多苦难,所以面对一切的不确定,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迈出那一步,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但后面会好的。
此外,我觉得这章很浪漫啊~[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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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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