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天气转凉,瑟瑟秋风摧折人间草木,唯有天空变得更加高远辽阔。枝头的梧桐叶差不多掉光的时候,楚韫完成了所有的实验室工作,得到了一系列满意的数据,接下来就是等待明年早春新茶出产,再进行工艺上的具体实践。
前两天GLGA的那位组委会主任给他发来一封邮件,说他有个朋友是Horizon集团的总裁,最近正在中国洽谈业务,打算过两天办一场晚宴,地点就在S市郊外的棠华山庄。
“我手里正好有两封邀请函,我那位朋友和他妻子都很喜欢中国的茶文化,相信他们也会很欣赏你的。”
“更何况,”加布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了你和亿恒的那个合作项目,借此机会提高你在上流社会的知名度,这对你们的合作并不是一件坏事。”
楚韫没有立刻应下,直到后来傅砚珩和他说起:“亿恒的一个合作方在棠华山庄办了一场晚宴,不知道楚老师想不想给你的茉莉花茶找一条国际销路——”
楚韫忍着笑意:“你这个合作方不会是Horizon集团吧。”
傅砚珩愣了一下,就听楚韫说:“之前GLGA的组委会主任已经问过我,现在看来我要答应他了。”
于是几天后,楚韫和傅砚珩一起出席了这场商界晚宴。
暮色四合,棠华山庄犹如一颗温润的明珠,在半山腰处闪烁着光华。高达数米的胡桃木门镶嵌着精巧的铜制花纹,此刻正无声地敞开着,迎接着宾客的到来。
楚韫今天穿了一件墨蓝近黑的暗纹西装,领口和袖口处用同色丝线织成了缠枝纹,只有行走间才会显出精细繁复的轮廓。里面的月白衬衫领口笔挺,白母贝纽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虹彩。
全身上下的点睛之笔是腰间的那枚玉钩,替代了寻常皮带扣,羊脂白的玉料莹润通透,钩头雕着极小的云纹,举手投足间与他的着装交相辉映,看起来沉敛又不失韵味。
傅砚珩临时被公司的事绊住了,稍晚些才能来。楚韫走进宴会厅,高高的穹顶悬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万千切割面反射着暖光,在浅米色地毯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钻。
他像溪流山涧里的一阵风,走动时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误入了今夜的名利场。
宴会厅里已经有人投来或探究、或热切的目光,低沉流淌的钢琴声中夹杂着好奇者的窃窃私语。
“……那位是谁,我好像从来没在这样的场合看见过他。”
“不知道,但他的气质真是与众不同,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芝兰玉树’。”
“嘿,我知道他,他叫楚韫,是个挺有名气的制茶师,你们喝过‘雪绡’吗,那就是他的作品。”
“怪不得,你这么说我都想去认识一下他了——”
楚韫婉拒了侍者递过来的香槟,一转头就看见了加布,对方正和一个墨绿双眸的灰发男子交谈,看见他立刻露出了巨大的笑容,然后不知道加布和那位朋友说了什么,那个灰发男子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随即两人一齐走了过来。
“戴尔森,这位就是楚韫。”加布向灰发男子如此介绍,然后转向楚韫说道:“楚韫,这位是戴尔森,Horizon集团的总裁。”
楚韫微笑伸出手去:“你好,戴尔森先生。”
戴尔森与他回握,毫不掩饰眼里的惊叹:“楚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啊,实不相瞒,我妻子最爱C国的茉莉花茶,尤其是前两年的那款‘雪绡’,刚才加布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这款茶是楚先生制作的。”
楚韫说道:“谢谢您。能受到茶客喜欢,本身就是对一个制茶师的最高赞誉。”
后来他们又简单寒暄了几句,戴尔森看了一眼落地窗那边的方向,笑着说:“我妻子就在那边,稍后你们可以聊一聊,我相信你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的。”
楚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好的。”
这时有侍者过来,请戴尔森过去聊天,那边赫然是几位在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戴尔森耸了耸肩,对楚韫说:“请自便,楚先生,祝你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谢谢您。”
戴尔森离开不久,加布也被一个朋友叫走了。楚韫拿了杯红茶,莹白的骨瓷茶杯,上面压着浮雕海棠花纹,茶的品质也很不错。
他一个人有些无聊,看着戴尔森夫人那边像是要结束,正在思考要不要过去,回神时面前已经站了一个陌生男人。
对方上来就是一通冗长的自我介绍,好像恨不得把所有的名誉头衔都搬出来。楚韫心不在焉地听他说了一大堆,偶尔敷衍地点两下头,心里已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楚先生,这是我的名片,不知道你对我是否感兴趣,但或许我们以后可以常联系?”
陌生男人露出一个有点暧昧的微笑,好像手里的不是一张无聊的废纸,而是一块金光闪闪的金条,而他笃定了楚韫会为此神魂颠倒。
楚韫扯了扯嘴角,其实那是一个充满着嘲讽和鄙夷的微笑,但落在男人眼里就让他神魂一荡。
“多谢先生抬举,只是我向来怕扰,平日里除了必要的往来,鲜少与人应酬。”楚韫指尖没动,目光淡淡扫过那张递来的名片,语气平稳得听不出波澜:“这名片若是收了,反倒显得我虚与委蛇,平白辜负了先生的心意,还是算了吧。”
说完,他朝对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这回楚韫没犹豫,直接走到了戴尔森夫人旁边。
这是一位优雅美丽的女士,她有着西方人共同的深邃的五官,肌肤光滑细腻,仿佛经过岁月沉淀的珍珠。一头金色卷发被巧妙地盘成低髻,几缕碎发垂落在颈侧,以至于在听完楚韫的自我介绍后,那些碎发随着头部的动作微微飘荡:“原来您就是‘雪绡’的创作者,这款茶真的是我第一次喝就爱上的,以至于每次戴尔森来C国出差,我都要让他帮我买一些回去。”
“不怕您笑话,我每次喝‘雪绡’的时候,都会感觉到茉莉的柔婉和茶叶的清冽。然后我往往就会幻想自己置身于江南水乡,在雨过天晴时坐在窗边,看檐角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
楚韫之前的微笑一直都是礼貌而疏离的,直到此刻,他的眼神里添了几分真诚的暖意:“其实一款茶被制作出来后,会因为每个人自身情况的不同而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但殊途同归的是,这款茶能为所有品鉴它的人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如今听您说,它能跟着戴尔森先生跨越重洋,就好像这茶自己也行了段远路,这份心意本身比任何赞誉都让我觉得开心和满足。”
戴尔森夫人喟叹道:“说实在的,我一直以为做出‘雪绡’的一定是一位很有阅历的老先生,因为这款茶最吸引我的,恰恰是那种馥郁而不张扬的花香。刚才见到你的时候,我虽然为你的年纪吃了一惊,但看你的气质和谈吐,就觉得自己也没有判断失误。”
她递出了自己的名片:“楚先生,我刚刚有一个想法,因为我身边也有很多朋友喝过你的‘雪绡’,并且无一例外地都很喜爱这款茶,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将‘雪绡’的销路开拓到海外?”
楚韫愣了一下,他其实并没奢望通过一番谈话就说动对方,但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他想起戴尔森夫人的家族在欧洲也颇有实力,相应的,这位看起来优雅端方的女士也拥有一颗聪明冷静的头脑,在抛出橄榄枝之前,她已经考虑过这场合作会给她带来多少利益。
“雪绡能得到您和朋友的青睐,是它的幸事。”楚韫声线清稳,接过了戴尔森夫人手里的名片:“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戴尔森夫人也露出了真诚的微笑,她喜欢有想法、有魄力的年轻人:“合作愉快。”
和戴尔森夫人交谈过后,楚韫看了眼手机,傅砚珩那边依旧毫无动静,估计是公司的事情比较棘手。
他想了想,给傅砚珩发了条信息。
[楚韫:我刚刚和戴尔森夫人谈完,她有意向和我合作。]
等了两分钟没有得到回复,楚韫便收起手机,打算去自助餐台那边拿一块司康。
就在这时,一个侍者走过来,微笑着和他说:“请问您是楚先生吗?”
楚韫一顿,点了点头:“我是。”
那个侍者侧了侧身,说道:“那边的一位先生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那里有一张鸡尾酒桌,几个年轻男人正围在一起交流。按照这个侍者的意思,请他过去的恰好是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
楚韫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还有他周围几个人的面孔,无一例外都让他感到陌生。他不想再遇到刚才那种情况,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抱歉,我现在不太方便。”
侍者闻言点了点头,就去回复那个男人了。
钢琴师灵活的指尖流淌出一曲《月光》,正好与窗外的景色相呼应。然而楚韫还没来得及欣赏太久,就听身后传来一道阴冷而熟悉的声音:“原来楚先生的‘不方便’,是在这欣赏美景。”
楚韫一顿,随即转过身,似笑非笑地说:“不然难道要把美好的时间浪费在垃圾身上吗?”
邵凌这几年被丢出国外,明显城府深了些。他没理会楚韫的冷嘲热讽,说道:“在这里见到喜欢的人,对我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他是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来的,楚韫扫一眼就知道这人大概率是有求于邵凌,因为想讨好一个人,连表情都会不自觉地谄媚奉承。果不其然——
“原来这位就是邵总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人,今日一见,楚先生果然有这个资本!”
“路总,慎言——”
话虽如此,邵凌却丝毫没有谴责的意思。
楚韫没说话,只微微侧头,一双眼睛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霎时间让那个路总瑟缩了一下。
真恶心。他想。
“这样吧,楚韫,”邵凌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里面匍匐着楚韫无比熟悉的疯狂,“我今天不想难为你,这里有三杯香槟,只要你把它们喝掉,我就放你走。”
他之前就问过门口接邀请函的侍者,楚韫不过是被一个赛事主任邀请过来的,连这场晚宴最底层的人物都攀不上,更遑论那个真正顶级的圈子了。
而名利场就是如此残酷,自己在国外挣扎了那么多年,终于爬到了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让那个老头子对他刮目相看,甚至动摇了他哥继承人的位置。生意人最擅长权衡利弊,在这种情况下,他想得到楚韫,没人能拦得住他。
楚韫的目光扫视过一旁鸡尾酒桌上的三杯液体,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邵凌,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手段真是一点都没有长进。”
邵凌舔了舔嘴唇,毫不在意楚韫的奚落。香槟里被他下了药,他笃定楚韫今天插翅难飞。
路总察觉这又是一个表现机会,看楚韫久久没有动作,立刻上前一步,端起一杯香槟,就要强硬地放到楚韫嘴边——
“这是在做什么?”
角落里的三人这才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宴会厅里低声交谈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无数视线投向这边,只是因为下意识地追随刚刚问话的这个男人——
无数人畏惧、崇拜的对象,名利场上真正顶尖的存在。
只是淡淡的一句话,甚至听不出来任何的情绪波动,那个路总已经“唰”的一下冒出了冷汗:“傅,傅总……”
傅砚珩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这是在做什么?”
邵凌看了一眼已经颤抖到说不出话的路总,心里骂了一句“废物”,然后举起手里的酒杯,露出一个微笑:“傅总,我们只是多年未见的朋友,刚才在互相劝酒。”
楚韫皱起眉,一开始见到傅砚珩的惊讶过去后,他私心里并不想让傅砚珩见到邵凌,因为那段经历实在太过狼狈、混乱,又有解释不清的暧昧,他怕傅砚珩多想。
“多年未见的朋友。”
傅砚珩点了点头,好像被他这个拙劣的谎言说服了,随即他的目光落在楚韫身上,不知道是不是邵凌看错,他总觉得那眼神里多了点温柔意味。
“楚韫,他就是邵凌,对吗?”
楚韫瞳孔骤然缩紧,面对邵凌都未曾有过的慌乱浮现在脸上。
傅砚珩怎么会知道他是谁?他是不是知道那些事了?
傅砚珩见他这样,心里叹了口气,主动过去把人拽到自己身边,姿态堪称亲昵。
邵凌和那个路总再傻、再眼瞎,此刻也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两人的关系。但邵凌想的更多,他有些惊惧不定,因为不知道傅砚珩是否知晓自己当年对楚韫做过的事情。
但随即他就有些神经质地笑了。
知道又怎么样,傅砚珩那个地位的人,要什么样的男人女人没有,怎么会对一个微不足道的楚韫那么上心,顶多是发难两句给他出个气——
“邵氏的核心业务集中于生物制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亿恒为其提供了赖以生存的数据管理平台。”
邵凌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傅砚珩,齿关里挤出几个字:“傅,傅总——”
傅砚珩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带来的无形威压如同巍峨的高山,轰然压下,让邵凌几乎喘不过气。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到让周围的人都能听清:“从现在开始,亿恒立即终止邵氏生物使用其所有核心工业软件、数据分析平台、云端计算资源以及专属生物信息学工具的授权和访问权限。”
紧接着,不给邵凌任何的喘息机会,他目光扫过邵凌阴鸷的面孔,似笑非笑地说:“二级市场最近对生物制药板块信心似乎不足,邵氏的股价脆弱得不堪一击。接下来我会动用一切资源,全力做空‘邵氏药业’的股票,直至目标价位归零。”
“这还只是个开始,邵氏账上那点可怜的资金流,撑不过亿恒的违约金索赔和后续诉讼,银行抽贷的通知很快就会下达。”
邵凌怨毒地盯着傅砚珩,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把他无法反抗的事情报复回来。
傅砚珩脸上的那点笑意终于褪了个干净,露出里面凶狠冷漠的真容来。他的目光带着森然刺骨的寒意,直刺邵凌的灵魂:“等你们破产清算,资产被打包贱卖的时候,我会让人用最低的价格,把邵氏那点可怜的核心技术、专利,连带着你们邵家祖宅的地皮,一起买下来。然后——”
“一、点、点、碾、碎。”
周围响起了低低的吸气声,没有人会怀疑傅砚珩能不能做到,因为他的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邵凌几乎要失声尖叫,但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堪堪把他从失控边缘拉了回来,他露出一个扭曲疯狂的笑容来,上前一步低声道:“傅总,你以为楚韫是什么清白无辜的人吗?”
霎时间,楚韫心里“咯噔”一声。
邵凌饱含恶意的脸一瞬间在眼前放大,恍惚间楚韫甚至以为回到了那个晚上,噩梦般的KTV包房里,酒精、鲜血、崩落的 衣扣,恶魔在他耳边低声私语。
“傅总一片痴情,但楚韫可是早早就被我——”
“哗”的一声,一杯香槟泼在了邵凌脸上,淡黄色的酒液从他惊愕的表情上流过,看起来滑稽又狼狈。
“邵凌,”楚韫目光锐利如刀锋,瞬间剖开了畜生披着的人皮,“公安记录尚且登记在册,那些证据至今还在我手里,你想再添一项诽谤罪吗?”
傅砚珩也同样压低了声音:“你该庆幸,我现在只是要你的公司和你邵家的根基。而你动了楚韫,这笔账,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算。”
“滚吧。”
最后两个字落下,如同巨石砸入死水,瞬间在宴会厅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章我写得挺爽的[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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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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