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燕 6月21日 天晴
我其实真不大想去了,且不说难度的问题,还有需要在上面花费我未来更多的时间精力,以及会引来的亲友、或者还有其他社会人的关注也会让我觉得不自在。
小手执意要给我讨回公道的样子反而让我觉得有一丝丝的感动。就好比一艘飘在浩渺汪洋里的小叶子上,站着一个我,一回头,旁边还有一个小手一样,紧张和沮丧里莫名地掺杂进一些欣慰。
我怀疑这里头有吊桥效应的原因,这就能解释我刚刚在车上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现在想来,还叫人脸红心跳。不然怎么解释我为何会有这样的冲动,莫不是想用另一种我能自己把控的身体行动,去遮盖掉在旅馆里那个暴露在摄像头之下不能自救的、光秃秃的自己。
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确实冲动了。我都没有问一下小手愿不愿意,他正义感这么足的样子,会不会过几天去告我猥谢?
我偷瞄了一下小手的脸色,也还泛着红,啊、也有可能是吃面吃太快热的。
我心里又有一个声音,祈祷小手再劝我几句继续参加游戏的话。我知道去找程可说不玩了这种话会让我难以启齿,当初说好的人是我,现在玩了一天又说不奉陪了,程可没有意见,我都要唾弃自己玩弄友情。小手劝劝我,再给我一点虚无缥缈的安全感,我就要顺水推舟了。
他又说明天去假装玩游戏,实际找摄像头。我放下筷子:“继续玩吧,不找摄像头了,就当我吃个哑巴亏。我总不会一直这么倒霉的。”
小手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复又明明。他肯定是打游戏容易上瘾的类型。
我吃饱了,其实是我本来就不饿,碗里根本没有动几口。小手已经吃完了他的面,正夹起一个包子。那一笼包子八个,我想不能让小手不好意思吃,就夹走了一个准备细细地啃,把剩下的六个都推到小手跟前说:“我吃不下了,剩下的都归你了。”
小手歪个脖子:“面你也吃不下了吗?”
“啊?嗯。”
“我可以吃了吗?”他貌似诚恳地问。
我脸上没做什么表情,心里的小剧场已经开演。亲了他,现在连吃剩的面条他也不介意了吗?他是不是在得寸进尺?他是不是以为我是什么轻浮放浪的人?我要试探试探他是不是个好人。
“你不介意的话……”我话说了一半,他意会地把碗挪过去吃起来。他是真不介意,有种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急迫感。
“你家离这里远吗?”我问道。
他停顿了一下,说:“很远。”
“那你吃完回家岂不是还要好久?没有好觉睡了。”我故意配上一副同情惋惜的语气,“我家客厅倒是空着,就是我没有买沙发……”
小手抬头对上我的眼睛,刚才我在车里摘了他的眼镜,现在他也没有戴上,于是跟看不清我一样蹙眉眯了一下眼又睁开。
我再次感叹小手这副皮囊确实相当具有迷惑性,眯着眼睛都透出一股精英人士正在思考问题的禁欲感,就是身上皱得不行的衬衫和这个不上档次的苍蝇馆子有些破坏氛围。只要我也眯起眼睛,就可以人为地模糊环境的影响。
“我睡车里就行了。”小手的话可以让我初步断定他还算个克己复礼的体面人。
“你这身衣服怎么办?明天还穿吗?”我想了想,怎么着小手也算是被我拖下水的,我该拿出一点责任感来,“不然我家有不穿了的大一点的T恤,给你凑合一下?裤子我可以给你熨一下。”
小手是懂如何适当地得寸进尺的,他问我说:“我可以在你家洗个澡吗?”
我偷偷吸进一大口气。我没往家里带过除了我爸以外的男性,我爸都不常来,这让我有一种家里要被陌生人入侵了的紧张感。我飞快地思索此时此刻我家是不是一团乱,垃圾有没有扔,衣裤有没有收,水池里有没有什么昨天没洗的碗,喝水的杯子有没有第二个。
“不方便就算了。”
我坐在凳子上,身上像起了跳蚤一样一阵乱挠:“也不是不行,就是我家没打扫。”
小手笑出声:“那算了。”
我不明白这个笑是什么意思,是对我的邋遢了如指掌了吗?我家也没有很脏的好吧?整体井井有条,细节放荡不羁,这能算脏乱差吗?
不能在形象问题上出现过分的口碑不佳,我便张口道:“你来洗嘛,也没有很不方便。”
直到我把小手领到我家门口,哆嗦着手摸钥匙开门的时候仍然难掩心中慌乱,我“不经意”地嘱咐他说:“你记得把衣服带进浴室哦,要是光着出来,我家有监控,可就要全都给你录下来了。”
小手问我:“你家也养了小动物吗?”
“小动物?我养不活。”
“那你怎么还装了监控?”
“监控强盗小偷的。”我骗他的,我们小区治安管理还是可以的,我家根本就没装监控,连沙发都没有的家里,也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我把拖鞋摆到小手脚下,他这时候知道“局促”两个字怎么写了,那么大个人站在客厅里也不知道找个凳子坐下。
我说:“你刚吃完,过一会儿再洗吧。”
他点点头推门就要出去:“那我过一会儿再来。”
我哭笑不得地拦住他,拉开一个凳子给他坐,然后去柜橱里找了一圈,只能把我的水杯和咖啡杯洗了又洗,现烧上一壶水,又到处找那拆个拆过盒的茶叶被我放到哪里去了。
然后我想起好像被我放在冰箱里了,就去客厅开冰箱拿,路过小手看到他正埋头在桌上研究那张找了大半的拼图。
“能看出什么?”我凑到他身后问。
“我们剧本六个人里谁养了猫?”他不知道我在他身后弯着腰与他同看那张黑猫拼图,猝不及防地扭头没看到我的脸,只看到了我胸前衣服上的两条热带鱼,放大在他眼前。
看见两条热带鱼也能脸红的人,我是头一次见的。
他快速地回过头去,给我让出一点空间。我没有继续站在他背后,一边回答这只黑猫是主编家里养的,一边去找来了纸和笔,然后也拉了张凳子坐下来,我要和他好好讨论一下剧本剧情。
我把几个人物简单地梳理出来:
死者顾大全:《契机》杂志的主编。42岁。6月20日被发现自缢于家中。除保险箱里被洗劫一空以外,无其他财产损失。
杜小撰:文字撰稿人。顾主编的头号狗腿子。妙笔生花的写作能力曾经风靡一时,AI兴起之后他就日渐不愿深耕本职,走上邪门歪路,靠拍顾主编的马屁也混得风生水起。
赖不平:实习生。22岁。长期被顾主编和她的直系上司杜小撰使唤,性格倔强开朗,刚毕业还没遭受过多少社会的毒打,天天想着整点花活儿整顿职场。
姚发:广告和运营负责人。30岁。社交牛人,手里赞助商资源多得顾主编都要敬他三分。
画画:美术部老员工一枚。27岁。杂志社的透明人,不爱坐班,背地里还偷偷接别的单子。
小手:画画的助理。26岁。画画自己私下雇佣的非杂志社员工。一开始只是给画画干点描线、点餐、倒水的活儿,后来干得越发多了,像个全职的保姆。
皮老板:一个投资商人。31岁。与姚发私交甚多,与杂志社其他人的关系不明。
我在纸上画了许多的箭头,推过去给小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关系吗?”
小手摇摇头,他是我的保姆,剧本里天天呆在我家,知道的还没我多。那么我就要问他了:“老实交代吧,你跟顾主编什么关系?能当上嫌疑人,你总不至于不认识他吧。”
小手两手一摊:“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凶手。”我便放下我翘着的二郎腿,让自己的攻击性减少一些,听他继续说道,“我是他资助的大学生。我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我。算得上认识吗?”
“你往后说,我自有定夺。”
“这个资助不是无条件资助。我到大学结束的所有学费都是他负担的,帮他营造出一个热心公益回馈社会的良好社会形象。但我们私下里有协议,我毕业之后的10年里,每年要给他上交一定的金额作为报答。第一年2万,第二年4万,第三年6万,以此类推,今年正是第四年,该交8万了。要不我给你打工呢,你这里包吃包住的,能攒钱。”
“你不给他他能拿你怎么办?”
“他能拿我照片让我社会性死亡。”
“哦!”我恍然大悟,那种照片是吧。
“到你了。”小手进入状态相当之快,攻守转换,开始对我进行询问排查。
我说:“我也不是凶手。我连动机都没有。”我玩游戏的时候也很认真的,赢了才有成就感,对小手,能说,但不能全说,谁知道他有没有也对我留一手。
厨房里的热水壶“嗒”一声跳出烧开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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