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叔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看见吴忌四人进来,眼睛一亮,立马站起身迎过来。
“正阳!可算到了!累不累?你说让我去车站接你多好。”他嗓门洪亮,带着河务局大院孩子特有的那种自来熟和热情。
“杨叔,麻烦您了,还特意等我们。”吴忌笑着打招呼,把怀里的吴子都往上托了托,“嘟嘟,叫杨叔叔。”
吴子都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这个圆滚滚的大大,脆生生地喊:“杨叔叔好!”
“哎哟!这就是嘟嘟吧?真俊!跟你哥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杨叔摸了摸嘟嘟的头。
吴忌没当真,嘟嘟当真了,一听和哥哥长的像,更加搂紧哥哥脖子。呲着小牙笑。
“这两位是……”杨叔看向吴忌身后两大只。
“杨叔,这是我两个表哥,孙连山和林涛。”吴忌一一介绍道,“昨天在电话里和您说的两个哥哥。”
山哥赶紧放下行李,笨拙地想握手,又觉得不对,改成挠头,嘿嘿一笑:“杨叔好。”
林涛则紧张得有点同手同脚,学着电视里见过的样子,鞠了个躬:“杨、杨叔好!”
杨叔被这阵仗逗笑了,“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别拘束,到了这儿就跟到家一样!走,房间都给你们开好了,先上去歇歇脚,喘口气儿。”
他领着四人往楼上走。
杨叔给他们开了两间相邻的房间,都是标准间,虽然设施旧了点,但打扫得干干净净,床单被套也是纯白色,看起来比他们的衣服还干净。
“你俩住这间,嘟嘟跟你哥住这间,行吧?”杨叔安排道,“被子不够就去前台要,开水房在楼梯口那头,二十四小时有热水。厕所和水房在走廊尽头。”
“够了够了,谢谢杨叔!”山哥赶紧道谢,把行李往地上一放,好奇地打量着房间,还有电视呢!
林涛则小心翼翼地把装着全部家当的背包放在床头的地下,用手按了按衣服,确保那缝着证件和钱的里衣还在身上,才稍稍松了口气。
吴忌把嘟嘟放在床上,小家伙坐了一天车,这会儿到了地方,兴奋劲过去,开始揉眼睛,有点蔫了。
“饿了吧?走,叔带你们吃饭去!”杨叔大手一挥,“招待所食堂这会儿没饭了,咱出去下馆子,给你们接风!”
山哥和林涛一听下馆子,眼睛都亮了。吴忌却摇摇头:“杨叔,不麻烦了,我们随便吃点就行。您等我们这么久,还没回家呢。”
“回什么家!你爸不在了,你到了泉城,我就是你叔!就得管你!”杨叔眼睛一瞪,故作生气,但语气里的关切是真真的,“再说了,我都跟你婶子报备过了,说接我大侄子吃饭!走吧,不远,就在旁边巷子口的小饭店,实惠又好吃!”
盛情难却,四人只好抓紧时间收拾好,跟着杨叔出了招待所。
晚上的泉城比莱市热闹多了,路灯明亮,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偶尔还有小轿车驶过,引得嘟嘟一直扭头看。
饭店果然不远,门脸不大,里面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杨叔显然是常客,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就熟门熟路地领他们找了个靠墙的小桌坐下。
“老板,老四样,分量足点儿!再来个糖醋鲤鱼,给孩子吃!五碗米饭!”杨叔都不用看菜单,噼里啪啦点好了菜。
等菜的空隙,杨叔仔细问了吴忌家里的情况,听到姥姥身体还好,才放下心。又听说吴忌是带林涛来学厨师的,不由得对吴忌又高看了一眼。
“正阳这孩子,打小就仁义,脑子活络,像他爷爷。”杨叔感慨,“老吴家……唉,不说这个。学厨师好!有门手艺走遍天下都不怕!那学校我听说过,挺正规,推荐的单位也好。明天早上我陪你们去!我有个老战友的侄子在那当后勤主任,能说上话!”
这真是意外之喜!吴忌本来还想着明天可能要费些周折打听地方,没想到杨叔直接给了条捷径。
“杨叔,太谢谢您了!”吴忌真诚地道谢。山哥和林涛也赶紧跟着说谢谢。
林涛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手在桌子底下悄悄攥紧了。有熟人,这事就成了一大半了!
“谢啥!都是自己人!”杨叔摆摆手。
这时,菜上来了。油亮亮的把子肉、喷香的爆炒腰花、滑嫩的熘肝尖、清爽的蒜拌黄瓜,最后是那条硕大的、浇着琥珀色芡汁的糖醋鲤鱼!
香气扑面而来,山哥和林涛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嘟嘟也不困了,眼睛瞪得溜圆,指着鱼:“哥哥,鱼!大鱼!”
“对,大鱼,嘟嘟一会多吃点。”吴忌等着杨叔动筷子。
杨叔热情地招呼:“动筷动筷!都别客气!小山,小涛,吃啊!正阳你照顾好嘟嘟。”
一顿风卷残云。山哥和林涛正是能吃的时候,米饭就着硬菜,吃了三大碗还意犹未尽。嘟嘟小肚子吃得滚圆,最后举着个啃干净的鱼骨头,学着旁边桌大人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咂摸”味儿,逗得杨叔哈哈大笑。
吴忌吃得不多,主要是给弟弟挑鱼刺,看顾着两个哥哥别光吃肉不吃菜,偶尔和杨叔聊几句泉城的变化。
结账的时候,杨叔死活不让吴忌掏钱,“说好了我请!再跟我抢杨叔可生气了!”
吴忌无奈,只好作罢,心里记下这份情。
回到招待所,杨叔又叮嘱了半天才回家。四人洗漱完毕,山哥和林涛一间,吴忌带着嘟嘟一间。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吃了顿饱饭,林涛没那么紧张了,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和隔壁床的山哥小声说话。
“山哥,正阳可真厉害,啥都懂,连省城都有熟人。”
“那可不,我早就说了,正阳是文曲星下凡!跟着他准没错!”山哥与有荣焉,“你快睡吧,明天还得去报名呢,精神点!”
另一边房间,嘟嘟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吴忌却没什么睡意,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泉城的夜晚比记忆里更鲜活。他想起上辈子,自己后来也来过几次泉城,每次都是行色匆匆。那个老火车站,最终还是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庞大却缺少灵魂的建筑。很多老东西,似乎总是在失去后才被人想起价值。
“哥……”嘟嘟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吴忌回到床边,轻轻拍着弟弟:“睡吧,哥在呢。”
第二天一早,杨叔果然骑着辆二八大杠来了,精神抖擞。
“都吃早饭没?招待所食堂的油条不错,吃了吗?”
“吃了吃了,杨叔,吃的油条豆浆。”山哥赶紧回答,还打了个饱嗝。
吴忌已经收拾妥当,嘟嘟的小脸也洗得白净透亮。林涛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件夹克衫,头发用水抿得服服帖帖,紧张又期待。
一行人坐上市内公交车,晃悠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那个挂着“某某部队技工培训学校”牌子的大门口。
门卫很严格,登了记,又打电话确认了,才放他们进去。
杨叔那位战友的侄子,姓王的主任,是个面色黝黑、身材精干的中年人,穿着类似军装的制服,说话干脆利落。
“叫林涛?初中毕业证带了么?身份证?”
林涛赶紧双手把证件奉上,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王主任仔细看了看证件,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涛,“嗯,看着是个踏实孩子。想学厨师?”
“是!领导,我特别想学!我一定好好学!”林涛声音洪亮,脸色涨红,差点没鞠个躬。
王主任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我们这厨师班,学期两年,理论学习加实践。管吃管住,军事化管理,纪律严,怕不怕吃苦?”
“不怕!”林涛挺起胸膛。
“学费一年八百,包括伙食费住宿费被服费。毕业考核通过,优先推荐到部队食堂、机关单位或者合作宾馆工作。有没有问题?”
“没……没问题!”林涛听到学费数字,心里紧了一下,但想到正阳的话,又坚定了下来。
吴忌适时开口:“王主任,学费我们今天就可以交。”
王主任看了看吴忌,又看看杨叔,点点头:“行。老杨叔介绍来的,我放心。跟我去办手续吧。其他人可以在休息区等一下。”
手续办得出奇顺利。填表、交钱、领被服和生活用品。看着林涛领到那套崭新的、印着学校logo的作训服时,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王主任拍了拍林涛的肩膀:“小子,好好学!别给老杨叔丢人!每周日可以休息外出,平时不能随便出校门,有事打电话。记住了?”
“记住了!谢谢主任!”林涛大声回答,眼圈有点红。
从学校出来,林涛已经换上了作训服,抱着领来的东西,站在门口,看着吴忌他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涛哥,安心学。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或者找杨叔。”吴忌嘱咐道,“手艺是自己的,谁也拿不走。”
“嗯!”林涛重重点头,“正阳,我……我一定学出个样来!”
送别了一步三回头的林涛,回去的路上,山哥忍不住感叹:“这就当兵……呃,学手艺去了?真快啊!”
杨叔笑道:“部队相关的单位,效率就是高。正阳,这事办得利索!接下来啥打算?在泉城玩两天?”
吴忌看了看怀里开始打哈欠的嘟嘟,摇摇头:“不了杨叔,谢谢您。我们下午就买票回去。姥姥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山哥厂里也请假了,得赶紧回去。”
“也是,孩子出门老人在家是惦记。”杨叔表示理解,“行,那我送你们去车站!”
下午,吴忌三人登上了返回的绿皮火车。来的时候四个人,回去少了林涛,山哥还有点不习惯。
“正阳,你说涛儿能行吗?”
吴忌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农田,轻声道:“涛哥手巧,心细,肯下力气。肯定能学好。”
而且,那是他上辈子的遗憾。心心念念三十多年。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着,嘟嘟趴在山哥腿上睡着了。吴忌闭上眼,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中考要跳级,得找个合理的借口跟学校谈。家里的钱还得规划一下,做点小投资……高中最好也缩短到一年,真有毕业才16岁,上大学要不要多学一个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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