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台球厅的门口,四个偏偏少年肆无忌惮地说着笑着,看得出来他们是快乐的,至少在这一刻是。
他们有共同的快乐,也有各自不同的快乐,不同的快乐来自得到不同的东西。
张伦得到了两场胜利。一场轻松地战胜了李来奇,另一场艰难地打败了刘罗光。他知道这样的胜利代表不了什么,谁会真的计较这些可有可无的输赢呢?但他就是开心,发自肺腑的开心。
唯有朋友间的默契才能让这一切正常而合理,简单而美好。
刘罗光得到了一个配合完美的对手。与其说是对手,其实更像是队友。俩人可以一直打一直打,没有争强好胜,只有心照不宣地彼此扶持。他们会为了对方进球而高兴,也会因为对方没进而感到侥幸。
有这样的对手,他虽败犹荣。
赵亮得到了一个人的秘密。八卦来的秘密不是秘密,只有本人亲口说的才算是秘密。这个时候往往秘密本身不是重点,而是愿意敞开心扉跟自己分享秘密的那个人才是真的难能可贵。
若非值得信赖,怎会倾吐无碍。
李来奇得到了一次身心的解放。积压在他胸口三年的闷气终于释放了出来,这三年里每每提及或者联想到那件事情,都会让他陷入犹如乱麻一般的思绪,经常折磨得他整夜失眠,善解人意的张伦无论对谁也始终都守口如瓶,没走漏过半点儿风声。
他也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尽数宣泄的理由和场合。
三年了,他终于找到了。
自此之后,再听到武晟这个名字甚至见到他本人,李来奇的心里应该不会再有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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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的夜晚,冷清的街道,摇曳的树影,昏黄的路灯。
四个推着自行车的少年,一路走走停停、谈笑风生。
“你们说,许多多爸爸那事到底是真的假的呀?”赵亮突然抛出一个敏感话题。
“假的!武晟的话绝对不可信!”张伦想都没想,直接下了定论。
“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听着不像是编出来的。”
李来奇想了想,说道:“没错,我也发现他有恃无恐,好像心里很有把握。”
“但我们还是不能相信他!”张伦赶紧抢过话来,补充了一句。
“就因为他是武晟,所以只要是他说的话,无论如何你们都不会信的,对吗?”刘罗光问的问题,好像就不是个问题,谜底就在谜面上,只要回答“对”就行了,根本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解释。
这个理由看起来有些荒唐,甚至是有些胡搅蛮缠,但在李来奇和张伦那里,就变得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俩人谁也没有回答,但都做了同一个动作——点头默认。
聊到这里,赵亮对这个话题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就那么相信许多多呢?”
没有任何征兆,李来奇使劲一捏闸,突然停了下来。
其他人没反应过来,又走出去一截,才都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你不问,我还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能告诉你的是,因为我无条件信任张伦。”
看着一脸认真的李来奇,张伦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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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可以给你作证啊!”
张伦的小胸脯一起一伏的,说起话来也多了一股子冲劲儿。
低头不语的李来奇不停地用脚踢着地上的一个小石子,小石子被他踢过来踢过去,就像那一晚受尽摆布的自己。
看着眼前萎靡不振的李来奇,气急的张伦一脚就把那个小石子踢得老远,“走,咱们现在就找他去!”
说完,拉住李来奇的胳膊就要走,却被他一使劲扽了回来。
“算了,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张伦急得原地蹦高,“可是……可是你是被冤枉的呀!”
“我有把柄落到别人手里,没人能证明我是被冤枉的,你也一样。”
“大奇,我完全相信你没有干过。而且我还敢肯定,武晟家的东西是他自己偷的,他绝对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一直都是嬉皮笑脸的张伦,还从来没有在李来奇面前如此严肃过,他的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他真的知道全部的真相一样。
“谢谢你能相信我,可是……”
“大奇,武晟小学的时候就因为偷东西犯过事,对吗?”
“……”
李来奇的脑海里闪过一些尘封已久的画面,若不是张伦特意提起,他是不会主动想起来的。
那些画面承载了他对武晟全部的信任。
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同学和家长的一再劝告,都没有让他动摇。因为在他看来,要么他亲眼看见,要么武晟当着他的面亲口承认,不然的话,作为朋友,他依然选择相信武晟是无辜的。
过去了好久,来不及等到李来奇肯定的回答,张伦只好继续把他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地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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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武晟的确给一群经常偷东西的不良少年踩过点、放过风。其中一个不良少年被抓之后,直接就把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都供了出来,其中就包括武晟和同校的另一个男生。
这也就有了两个警察去学校找人,最后骑着自行车把他们两个拉走的事情,李来奇对这个画面印象极为深刻。
要说只是踩点和放风,也没捞着什么好处,顶多是人家卖了钱给他分上两块糖犒劳一下,这能有多大的罪过呢?到了派出所做个笔录,批评教育一下,回家再关上两天小黑屋,这事也就翻篇了。
所以,没过了几天,那个一起被带走的男生就回到学校上课了,但另李来奇不解的是,为什么武晟没有回来?
警察通过核实笔录发现,主犯交待的赃物数量和被盗的那家煤站上报的失窃清单怎么也对不上,于是就扩大了侦查范围,最后在武晟的家里搜出了少半箱的奶粉和少半箱午餐肉罐头。
这下数就对上了。
原来,武晟踩点的时候就发现了奶粉和罐头,但他并没有告诉同伙。等同伙把自己搬不动的东西偷走卖了之后,他又找机会回来把自己搬得动的奶粉和罐头偷了出去。
奶粉和罐头,各卖了半箱把钱挥霍一空,剩下半箱自己留着吃。还没等把赃物吃完,就被警察搜了出来。
武晟一下子从无关紧要的小跟班从犯,变成了有计划单独作案的盗窃犯,这个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因为数额较小,又是个才上小学的孩子,他爸爸也通过各种关系从中调解,最后赔了一笔钱了事。
那个一直困扰着李来奇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之所以武晟没有跟另一个男生一起回学校,就是因为警察单独查他的事情多耽误了两天时间,再加上回家之后免不了挨一顿离上帝最近的毒打,等他勉强把伤养好,能像个活人一样走出家门的时候,这才回到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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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来奇忍着想要打人的冲动,一声不吭地听张伦把故事讲完。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五叔告诉我的,他就是当年去学校带走武晟的那个警察。刚上初中的时候,当他知道我们班有个叫武晟的同学,就提醒我不要跟他来往。”
一桩桩一件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劈头盖脸地向自己砸来,李来奇好想有个盾牌能替自己抵挡一下。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被击中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那颗已然脆弱的内心。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全世界都知道武晟的事情,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选择和武晟保持距离,只有自己还愿意和他走得那么近?
“我错了吗?”这是他最想不明白的事情。
思来想去,他原本只是想做个讲义气、够朋友的人,可到头来却成了一个缺心眼。
不得不认,但又不甘心。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李来奇似乎被一股压制不住的怨气点燃了,低沉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虽然没有爆发,但那却是愤怒的前奏。
“不是我不告诉你,我以为这些事情你都应该早就知道的。”
这下好了,不但缺心眼还是个大傻瓜
张伦也很委屈,但更多的是无奈,他继续说道:“况且,我又能怎么办呢?就算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武晟是个盗窃犯,你会信吗?”
“……”
“你李来奇够朋友讲义气,谁在你面前都不能说你朋友的坏话……那如果是我说的,你会信谁呢?”
“……”
“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张伦的几句话,竟把李来奇心中升腾起来的怨火浇灭了,他仿佛瞬间就理解了张伦的无奈,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的愚蠢,怎么还能有脸怪到别人的头上呢?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跟武晟交朋友?”
“因为我无条件信任你!”张伦脱口而出。
李来奇直愣愣地看着张伦,眼神中似有暗潮涌动,沉重而复杂。
“我曾经也很矛盾,但既然你愿意信任武晟,那我也可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伦继续说道,“我不想因为他而失去你这个朋友。”
李来奇流进心里的另一半泪水,终于化作一股暖流,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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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也就是说,因为当时张伦无条件信任大奇,所以也信任了武晟。现在大奇无条件信任张伦,所以也就信任许多多。”
赵亮琢磨了半天,终于把这个关系捋清楚了。
“差不多是这样吧!”再提起这些事情,现在的李来奇已是轻描淡写,轻松应对。
“你们这个……应该叫作……叫作,”赵亮歪着脖子拼命想,可是脑子里死活凑不出四个字来,“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爱屋及乌!”又是刘罗光勇得中华小词霸光荣称号。
赵亮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爱屋及乌,再给我两分钟,我肯定能想起来。”
其实,李来奇的心里清楚得很,当年张伦做出的选择并不是“爱屋及乌”这么简单。
因为在张伦的心里,武晟不是那个人畜无害的乌鸦,而是一只恶狼。只不过这只恶狼夹着尾巴、收起獠牙,跟在一个纯朴善良的人身边,它极力表现得温顺乖巧,就像一只讨人欢喜的狗一样。
所以,爱屋及乌容易,张伦难就难在让他“爱屋及狼”,“及”这只披着狗皮的狼。
“我还有一件事想不太明白。”赵亮当不成词霸,也要争个问题少年当一当。
“有屁快放!”张伦故意学着李来奇的语气说。
“按照你们的逻辑,张伦无条件信任许多多的话,就应该也信任夏凡。既然张伦都信任夏凡了,大奇也应该信任夏凡才对呀,”赵亮扭头看向李来奇,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可为什么你老是跟人家夏凡对着干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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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已经挥手告别了,这个问题都还没有答案。
不知道是本身逻辑上有问题,还是人的问题,反正不管怎么推理,李来奇也无法将夏凡和信任联系起来。
看来,不是所有信任都是无条件的。
李来奇对夏凡的信任,恐怕还缺了点儿充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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