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多离开学校后,不顾路上的积雪与冰面,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孟叔家。
孟叔家住的也是平房,借着还未完全消散的天光,许多多远远地就看见他家院门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待她走近一看,许多多浑身一紧,汗毛根根竖立,鸡皮疙瘩瞬间遍布全身。只觉得眼前一片白晃晃,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毫无防备地袭来,让她的大脑陷入无尽的混乱。
强撑着又晕又涨的脑袋和已经疲软的身体,许多多穿过门洞,走到院子里。
花圈,满院子的花圈。
寒风萧瑟,枯叶纷飞。白伞叠立,东倒西歪。
此情此景,许多多不想再多逗留一秒,双手捂着脑袋,几乎是闭着眼睛,用最快的速度跑进了屋里。
屋子里很冷清,没有各种唉声叹气的人,也没有漫天缭绕的烟雾,只有天花板上的一只灯泡发出昏暗的灯光,灯下坐着一个独自抽泣的女人。
“孟婶,这是怎么了?我孟叔呢?”
那女人一听到许多多的声音,情绪突然崩溃,嚎啕的哭声几乎能穿透屋顶,冲向虚空中那个若有似无、如幻如真的世界。
许多多没有被孟婶强烈的反应吓得退缩,反倒是立刻上前一把紧紧抱住了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尽情地释放悲恸,任凭横飞的涕泪喷溅到自己的衣服上、手上甚至是脸上,她都没有松开。
半个小时之后,孟婶才从哭至缺氧的昏睡中缓缓苏醒过来,整个人还略带不受控制的抽搐。
她抹去眼睛中残留的泪水,艰难地坐直身体,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许多多,哽咽着说:“多多,这是你孟叔留给你的信。”
双手颤抖着接过信封,许多多内心十分不安,因为她有一种预感,这里面可能藏着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残酷事实。她尽力克服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
里面是几张折得不很规整且表面还有些褶皱的信纸,没有给远方友人表达思念之情的那种正式感,显得极为随意甚至是仓促。
上面的字迹更是一言难尽,不仅潦草难认,而且错字与涂画比比皆是,很难让人觉得写信人的态度是认真的。
借着那束昏暗的灯光,许多多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
信上这样写道:
多多,原谅孟叔以这样的方式跟你告别,我知道这很突然也很难让人接受,但是我没有办法,考虑再三还是无法再次面对你和你的妈妈。所以,只有等我走后,我才能坦然地把心里话告诉你。
说实话,自从你爸爸出事后,孟叔的日子过得很煎熬,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每天可以说是生不如死。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时至今日,我就不瞒你了,是我害死了你爸爸,是我让他遭受了不公的对待。其实那些人偷粮食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但是我为了在单位笼络住人心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正是由于我的放任不管,他们就变得越来越猖獗,后来无论怎么伪装,还是被你爸爸察觉到了异常。
我有私心,但你爸爸眼里可不揉沙子。他发现粮库的问题后,就向我反应了情况,申请了好几次要把粮库从头到尾好好地查一遍,但我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也提醒了那帮人就此收手。
但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暗地里还在不停地偷粮食,导致粮库的窟窿越来越大,最后连我都无力补救。
为了不让你爸爸再操心,我就把他调离了库管岗位,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管这件事,也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你爸爸他为了弄清真相,竟然深夜自己一个人去巡库,巡库的时候正巧碰到那帮人在作案,结果被他们故意推倒粮垛害死了。
孟叔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按理说,我作为站长应该为你爸爸主持公道,但是那帮人拿我老婆和孩子威胁我,如果他们被抓还要把我供成主谋,让我陪他们一起吃牢饭,让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多多,我从小跟着母亲四处逃荒,一路上豺狼虎豹、生老病死见得多了去了,什么都不怕。
但是,这次,孟叔怕了。
以前孟叔天不怕地不怕,那是因为我一无所有,在世间也没什么牵挂,就算后来到了许家,也甘愿为你们家赴汤蹈火,我的这条命就是你们许家的,让我去死都可以。
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老婆孩子,有了责任和牵挂,这些成了我的软肋,也成了我鬼迷心窍帮助他们隐瞒事实真相、陷害栽赃你爸爸的理由。
孟叔自己的家是保住了,却把你家害得家破人亡,让你爸爸背负了骂名,更辱没了许家的名誉。
从小你爷爷就教导我,做人要脚踏实地,做事要对得起良心,人要想过得踏实,就必须得有人味、干人事、活得像个人。
孟叔现在是完全体会到了,你爷爷说得没错,自从我干了那些亏心事,每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真的是生不如死,只能靠喝酒麻痹自己才能好受一点。喝醉之后,恍惚中还能看见你爸爸和你爷爷,那是我唯一觉得开心的时候。
你爷爷给了我第二条生命,你爸爸给了我胜似亲兄弟般的照顾,你们全家对我的关爱让我早就忘了自己其实是一个孤儿,而我却变成了一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我真的错了,我后悔极了,我对不起你爷爷,更对不起你爸爸。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有亲自过去向他们赔罪。
多多,这就是我要向你坦白的事情和我的一些心里话。许家的恩情无以为报,请最后再相信我一次,我会还你爸爸一个清白。
祝好,勿念!
罪人:孟新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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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多模糊着双眼,坚持把落款和日期也都看完,发现孟叔写这封信的时间,竟然是她在大街上碰到他喝醉酒的那天。
她脑子里乱作一团,已经想不起太多的情形,只记得那天孟叔醉得厉害,送他回到家的时候,他很认真地跟自己说过‘一定为爸爸讨个公道’。
“多多,我和小超可咋活呀?”
把信一放下,孟婶就和许多多一起抱头痛哭,没有强忍心中的悲痛,也没有苍白无力的安慰,只是尽情尽兴地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哭不动了为止。
哭声渐弱,许多多温柔地为孟婶抹去脸上的眼泪,轻轻地说:“孟婶,放心,我会照顾你们的。”
不忍多问关于孟叔的具体情况,只从孟婶那里得知5岁的小超还不知道这个事情,幼儿园放了学直接被他姥姥接回了农村,暂时就不打算回城了,至少要待到过了年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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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多安顿好孟婶赶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胡同口坏了很久的路灯居然又亮了起来,再加上道路两旁的万家灯火,今天的回家之路走得格外轻松。
虽然回来得比平时晚了一点儿,但是许妈妈并没有说什么,赶紧招呼许多多洗手吃饭。
许妈妈身体恢复得不错,最近几天已经可以自己做些简单的家务。
所以每天许多多回到家,妈妈基本上已经把亲戚送来的饭菜热好,她进了屋洗洗手就能吃晚饭了。
母女二人来到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刚要开吃,就听见一阵忽轻忽重的敲门声。
“这个点儿谁会来呀?”许妈妈向门口张望。
“我去看看。”
来到门前,透过门上的小窗,许多多并没有看到门外有动静,但依然能听到敲门的声音。
轻轻打开门,许多多探出头去,还是没有看见人。
“多多姐姐,我在这呢。”
低头一看,原来是邻居胖婶家的小虎,还没等许多多说话,许妈妈就在里屋喊了一声,“小虎快进屋,外面怪冷的。”
“诶!”小虎清脆地答应了一声,弯腰从地上端起一个盖着布的盆子就进了屋。
来到里屋,小虎把比自己身体大一倍的盆子放在桌子上,还煞有介事地拍拍手上的灰尘,活脱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大姨,这是我妈妈刚蒸出来的大馒头,让我给你们送过来。”
小虎说完把盖在盆子上的布一揭,满满的一大盆馒头忽地升起一团白色的蒸汽。
许多多抢先说:“姐姐家有吃的,你拿回去吧。”
小虎把嘴一噘,好像犯了难,“不行,妈妈说不能拿回去,如果多多姐姐不要的话,就让我在这把这一盆吃完了再回去。”
小孩就是小孩,委屈都写在了脸上,丝毫不掩饰自己因为吃不完而回不了家的担心。
这下把许多多和许妈妈都逗乐了,不为别的,就算单纯替小虎考虑也得收下这盆热气腾腾的馒头了。
“好吧,那我们就收下了。”许多多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小虎有些涨红的小脸蛋。
“妈妈还说,多多姐姐以后想吃馒头了就告诉她,她管够。”
孩子那种纯洁无暇的眼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谎的,也让许多多的内心深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一股暖流渐渐遍布全身。
“谢谢你妈妈。” 许多多笑得温暖而真诚。
胖婶交给小虎的两项重要任务都顺利完成,他一扫刚才忧虑的小情绪,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虎,姐姐给你个好吃的。”许多多突然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奶糖放到他的手里,“拿着,吃吧!”
看着手里的糖果,小虎两眼微微发光,但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把手伸到许多多的面前,“多多姐姐,你也吃。”
许多多摇摇头,“都给你吧。”
“我喜欢猴子,我吃佳佳。”小虎把其中一块奶糖攥在手里,另一块用力地举到许多多的面前,“姐姐,你吃喔喔。”
喔喔和佳佳几乎同一时刻,一个进了许多多的嘴里,一个进了小虎的嘴里。
“好吃吗?”许多多问。
小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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