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信人家好好的腿你就能给人忽悠瘸了？”
“这就是我强项。”
“我还不知道你那强项，我孩儿他爸可有意思了：听说人家买马，上人那卖车套；听说人家买摩托，上人那卖安全帽；听说人家失眠，上人那卖安眠药；听说人家……”
“别说了，这叫市场，抓好提前量！”
……
李来奇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兴致勃勃地看着2001年春节联欢晚会的压轴好戏。
距离敲钟的时间还早，外面就已经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空气中的火药味也开始逐渐弥漫，顺着门缝钻进屋里，不停地刺激着李来奇敏感的嗅觉，搅动着他那颗澎湃的内心。
小品演完，屏幕里掌声雷动，窗外爆竹声此起彼伏。
满足了每年对春晚的执念，家里人开始忙活宵夜和大年初一早上的饺子。李来奇也终于按耐不住了，迅速穿上衣服准备出门。
“大奇，你不吃饭了？”妈妈多兰问道。
“不了，我明天一早回来吃饺子，”李来奇话没说完，人已经跑了出去，出大门前又回头喊了一嗓子，“多包点儿钢镚啊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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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年味十足，家家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再加上天空时不时会有礼花绽放，胡同里即使没有路灯都不觉得黑。
李来奇没有走大路，而是在一条条胡同中快速穿梭，用最短的时间到达与张伦约定的台球厅。
过年嘛，没几个坐在家里干瞪着眼睛熬夜守岁的，年轻人大多数都会出来找点儿乐子，所以大年三十镇上的各大休闲娱乐场所都会通宵开放，而且是家家爆满，一位难求。
李来奇出来得这么早，一看就是有经验，再晚一点儿就只能和张伦一起压马路了。
打了一夜的台球，俩人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毕竟像这样放肆的机会一年只有一次。想想过了年就离开学不远了，怎么着都感觉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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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了年，转眼开学在即。
开学前一天，张伦提议把夏凡和许多多也约出来，大家一起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就算给这个假期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李来奇听后觉得此想法甚妙，举双手双脚赞成，但是去哪里玩让他俩犯了难，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目标旱冰城。
滑旱冰在东滦镇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娱乐项目，一开始玩的人很少，因为大家都不会，胆子大想试试的人，整场下来摔跤的次数比滑出去的米数都多，所以好多人都是浅尝辄止。
尽管滑旱冰的门槛有点儿高，但前仆后继的人还是越来越多，只要穿上带着四个轱辘的鞋，这就叫“时尚”。即使站都站不起来，走路连滚带爬也在所不惜，誓要成为站在东滦镇时尚圈最前端的人。
旱冰城开在东滦镇人民礼堂里，这原本是镇政府开大会和给中小学校包场看电影的地方。
李来奇小学的时候没少来，每次都是各小学排着队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欢聚一堂，大家喝着汽水、嗑着瓜子、嚼着泡泡糖、吃着小零嘴，哪怕是已经看过十几二十遍的地道战地雷战，闭上眼睛场景历历在目，台词都能倒背如流，依然乐不可支。
李来奇印象最深刻的恰恰是一部只看过一次的电影，名字叫《妈妈再爱我一次》，剧情什么的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但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哭得一塌糊涂，后来连《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都好长时间不敢唱，一唱就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这里都有大家共同的童年记忆，搞不好那个时候他们几个就曾在这里相遇过，奈何缘分未到，彼此只能擦肩而过。
若干年后，几人结伴再次来到人民礼堂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夏凡先呆为敬，其他人看见她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面面相觑，不甚理解。
礼堂里面观众厅两侧的出入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木板彻底封死，上二楼看台的楼梯也被各种杂物堵得严严实实，整个建筑物只有前厅可以使用，而原本宽敞的前厅也被一分为二，一边是游戏厅，一边则是旱冰城。
成群结队的青年男女在里面尽情地玩耍，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多半看起来还像学生，但穿衣打扮已经超出了小镇出街能接受的范畴，不过在这里就不显突兀了。嘴上叼根烟，不停地往机器里投币，再踩上一双轮子鞋，妥妥的东滦镇新时代弄潮儿。
“怎么变成这样了？”
夏凡对这里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学五年级看《闪闪的红星》那次，自然不知道昔日干净敞亮的人民礼堂，如今却变成了逼仄拥挤、乌烟瘴气的地方。
“听说里面的观众厅成了危房不让用了，前厅就租出去搞了多种经营。”李来奇指着一片彩灯闪烁，各种声音纷乱嘈杂的区域继续说道：“那边之前是一个台球厅，我和张伦经常过来玩，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变成游戏厅了，而且都是些押宝机和推币机，我俩就没再来过。”
“夏凡，你有多久没来了？”许多多问道。
“是啊……”夏凡点点头，四处看了看，“这样看来，确实很久了。”
换好了旱冰鞋，张伦迫不及待地给许多多显摆了一圈，这家伙兴奋过头了，压弯的时候速度过快差点儿没飞出去，还好有惊无险，勉强保住了自己那张坑坑洼洼的老脸。
出糗的张伦免不了遭到一顿群嘲，关键是夏凡被他刚才惊险的一幕吓了一跳，两腿发软瘫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
“夏凡，别害怕，我来教你。”
许多多主动握住夏凡的双手，慢慢将她拉起来，然后告诉她腿应该怎么动，胳膊应该怎么摆，身体重心应该放在哪里，俨然一副旱冰高手的派头。
“哟！没看出来呀，”李来奇上下打量着许多多，感觉多少有些意外，“看这意思，没少来玩啊！”
这话从李来奇嘴里说出来，根本听不出是好是赖，许多多本能地提了提气场，“姐姐练剪刀脚的时候，你还画葫芦呢吧？”
“嘿！瞧不起谁呢你？”李来奇一听这话有点儿要来劲。
一看情况不妙，张伦赶紧过来打圆场，“大奇，让多多先教着夏凡，咱俩先跑两圈去。”
李来奇被张伦硬拉到了旱冰场场地中央，叨咕了两句，俩人便开始一前一后地跑大圈，时不时还互换一下位置，动作流畅，配合默契，看样子也非等闲之辈。
论学习能力还得是夏凡，许多多边讲解边做示范，不一会儿她就学会了基本技巧和动作，已经可以向前滑行了。
“多多，你去玩吧，我自己练就可以了。”
见夏凡学得很快，许多多颇有成就感，“好吧，那我去跟他们滑两圈，回来教你怎么转弯。”
许多多说完，两脚一蹬地，仙女般飘走了。
眼看着他们三个很快就汇合到了一起，在场地中你追我赶、各显神通，夏凡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羡慕，她多想能和他们一样如履平地，多想能和他们一起自由滑行。
收起波动的思绪，夏凡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脚上，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许多多教给她的动作要领，慢慢起步，缓缓加速，用心感受着重心和平衡。
看得出来，夏凡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挑战自我的快乐了。
嘭——
狂躁的音乐声都没能掩盖住撞击的闷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场地中央炫技的滑手身上转移到边角处，一男一女两个人蜷缩地躺在地上。
李来奇踩着风火轮第一个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对着那个男的大喊道：“你没长眼睛啊？怎么不看着点儿？”
说话间，许多多和张伦也赶到这里，把夏凡从地上慢慢扶起来，不停地问她哪里疼哪里受伤了。夏凡一直摇头说没事，可许多多怎么也不信，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同样是倒在地上的两个人，被对待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那个男的不但无人问津，反倒先让别人数落了一通，心中何其不爽。
他挣扎着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腰杆直挺挺地对着刚才对自己出言不逊的那个人。
“眼睛长在前面，但我是倒着滑的，怎么看呀？”
一语祭出，来者不善。
李来奇丝毫不屑，“还倒着滑，显你厉害是不是？你厉害别撞人呀！”
棋逢对手，看谁技高一筹。
“算了，也不能全怪他，”夏凡的突然发声打破了紧张的对峙，“其实我早就看见他过来了，但我一着急脚底下就乱了，没有躲开。”
夏凡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旱冰鞋，“是我太笨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听夏凡这样说过自己，她的字典里也从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字眼儿。
李来奇听后更觉得气愤，“你不笨，就是他不长眼睛。”
“你他妈说谁不长眼睛呢？”
“你撞人还有理了？”
俩人说完就都拉开了架势，嘴上肯定是谁也不服谁，看样子非得切磋一下武艺才能决定到底长没长眼睛的事。
大战一触即发，张伦突然闪到俩人的中间。
他的个子刚好比这二位都高了一点点，就像原地拔起了一堵防火墙，彻底切断了俩人相互拱火的通道。
“哥们儿哥们儿，不好意思啊，我们同学第一次过来玩，刚练上还没学会呢……”张伦说着就把那男的拉到远处，从裤兜里偷偷摸出一盒烟，熟练地弹出一支给人家点上，然后就开始东拉西扯地聊上了。
李来奇站那有点儿发愣，但他还是稍稍移动了一下位置，挡住了许多多的视线。
“李来奇，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许多多转过头来埋怨道：“夏凡本来就不会滑旱冰，还非要来这玩儿。”
“我就是想带她尝试一下新鲜事物，没想到会碰到那么个愣头青。”
“我看你比他还愣……”
“好了多多，”夏凡赶紧插进来，“谁玩旱冰还没摔过几回呢？我又不是纸糊的，放心吧，没事。”
“姓许的，瞧瞧咱班长这格局，比你可大多了。”
“闭嘴，别逼老娘跟你动粗啊！”
头一次，李来奇真的乖乖地把嘴闭上不说话了，他害怕万一撕吧起来，自己失去了有力地形，张伦可就暴露了。
罢了！为了好兄弟，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多多，我今天不太舒服，也玩不到心思上，”夏凡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擦着额头上刚刚渗出来的汗珠，“要不你们玩吧，我就先回去了。”
“不舒服？”许多多先是一怔，后来瞬间就明白了，“那你怎么不早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张伦还在这呢，你们继续。”
没有拗过许多多，夏凡连推带挡，还是被她一路护送到了门口。
搭着许多多的顺风车，李来奇也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夏凡走出礼堂，他才木讷地喊了一句“明天见”。
“嗯。”夏凡抬头看看李来奇，轻声应道。
李来奇看着夏凡骑自行车上了马路，直到她一拐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张伦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李来奇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观察了一番，颇为不解，问道：“人都走了半天了，你还在这看什么呢？”
“靠！”全神贯注的李来奇被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白了张伦一眼，“关你屁事。”
“我劝你呀，别自作多情咯。”张伦说完，一个潇洒地原地打旋儿滑了出去。
李来奇一拳打空，但也没有立刻追上去，只是红着脸咒骂道：“滚一边去，小心摔死你个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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