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阳春将至。
每年二月的最后一天,都是滦中准备开学的日子,学生还没回来报到,但到处都是老师们穿梭忙碌的身影。
不过今天好像不同往日,校园里静悄悄的,感觉不出一点儿要开学的热闹气息。
一阵料峭的寒风吹过,学校的会议室里突然传出恼怒不已的吼声,打破了这不太寻常的平静。
“你们平时跟那些好学生称兄道弟,好得跟一家人似的,怎么这次就不念及师生感情了呢?你们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学生?学校培养了一群白眼狼是不是?”
面对董茂学炮轰般的三连问,老师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校长,您先喝口水消消气,”看董校长有点儿急眼,坐在一旁的何洪德连忙端起茶杯递到他手里,“这个事情来得确实太突然了,老师们也都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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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大早,何洪德就亲自打电话把老师们从家里十万火急地薅过来,也没通知说要几点开会,反正就是立刻马上,能多快就多快。
人刚到了一半,会议室里就已经吵得热火朝天了。
原来就在前一天的晚上,坊间传出一个劲爆的消息:市一中听说滦中重新分班的事情之后,了解到很多原尖子班的家长对此都非常不满,认为这对孩子的学习影响太大,肯定会耽误孩子的前程。于是就在快要开学的时候偷偷联系了这些家长,动员他们把孩子送到市一中去念书,而且重点承诺给入学成绩排名前十的学生减免学费,还有奖学金、单间宿舍和食宿全免等优待条件。
来者说得天花乱坠,听者已是目瞪口呆。
市一中,全市最好的高中,别说上了,想都不敢想。
家长们思绪万千,抛开那些极具吸引力的优待条件不考虑,单说市一中的师资和教学条件,就算进人家的普通班,也绝对比滦中的尖子班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等好事自己找上门来,恍然间害怕自己是在做梦,抬头再看看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招生老师,亮闪闪的金丝边眼镜后面是一双诚意满满的小眼睛,心中不由得激动万分: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市一中挖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董茂学的耳朵里,可他知道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再着急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给何洪德打了一个电话,让他第二天召集全体老师去学校召开紧急会议,大家一起想想对策。
董茂学失眠了,他一闭眼满脑子都是空无一人的教室和草木凋零的校园,好几次从床上惊坐而起,害得他不敢再合眼,只好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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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董茂学本想心平气和地跟老师们讨论这件事,但一到会议室,一股无名之火瞬间冲上了胸膛,对着老师们就是一顿指责,憋了一晚上的闷气也终于释放了些许出来。
没有喝何洪德递过来的水,董茂学把杯子又放回桌子上,稍稍缓了缓情绪。
“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议论咱们吗?说东滦中学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已经不能给高分学生提供最好的师资条件和学习环境了,所以才让市一中有了可乘之机。据我了解,上学期期末排名前二十的学生都接到了市一中的邀请,这些可都是之前咱们尖子班的学生。他们的胃口不小啊,这是想整垮我们东滦中学吗?”
董茂学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想看看老师们的反应,结果发现大家还是低着头没有任何的回馈,心中满是不悦。
“指责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天找大家来主要是为了解决问题,大家都说说吧,有什么办法能把学生留住。”
谁敢接这个话茬儿呀!
老师们把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生怕被校长听见就钦点发言。大概过了整整3分钟,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董茂学见老师们都三缄其口,居然没人愿意为他分忧解难,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怒火又有点儿蠢蠢欲动。
最后还是何洪德打破了死寂一般的沉默,轻轻咳了一声说:“石老师,夏凡和宋志远可都是市一中重点拉拢的对象,他俩要是走了,肯定会带动大部分人一起走。无论如何,你要想办法把他俩留下来。”
老师们的头好像突然被安上了弹簧,立刻弹了起来,不约而同地看向石高峰。
突如其来的点名,把石高峰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以前开会的时候,他几乎从来没有被点名参与过讨论,何况这次还是第一个。
学校会议上的议题也基本都是围绕尖子班展开的,他一个渣子班的班主任坐在那里只是为了遵守出勤纪律,凑个人数而已。
石高峰大脑一片空白,愣了几秒,才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我……我也没办法。”说完就又把头低了下去。
董茂学身体重重往椅背上一靠,紧闭双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没办法就完了?学校养你这么多年,你给学校做出过什么贡献?这次是学校生死存亡的时候,给你一个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结果你一句“没办法”就交待了,你对得起学校这么多年来对你的培养吗?啊?对得起东滦镇父老乡亲交给你的教育事业吗?你对得起……”何洪德的语速越来越快,音调也越来越高,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
一听何洪德这话说得太重了,董茂学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唉,老马,有话好好说嘛。”
何洪德满脸通红地盯着石高峰,嘴唇微微张开,好像还有话要说,却被董茂学一把拉回到座位上。
会议室里冰火两重天,一边怒不可遏,火冒三丈;一边无动于衷,冷若冰霜。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即便本山大叔来了,恐怕也得憋出内伤来。
安抚住何洪德,董茂学继续主持会议,“那……其他老师有没有好的办法,说出来大家讨论一下嘛。”
大家都有意无意地看看石高峰,发现他身体已经有些发抖,脑门上满是汗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脸颊的肌肉一下下地抽动着。
过了1分钟,依然没有人回应。
董茂学只好摇摇头,无奈地说:“既然大家都不发表意见,那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董茂学示意何洪德从他背后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纸,拿起来举在半空中,“我给各位高一年级班主任,每人准备了一份‘责任状’,一会儿大家过来签一下。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把人给我留下,一个都不能走。”
老师们一听要签责任状,全都沉不住气了,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谁都没想到董校长居然是有备而来。
等了半天,老师们没有一个人过去签这个责任状,气得董茂学突然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责任状”,嗓门差不多提到了房梁上。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谁的班谁负责,走一个就扣三个月工资,走两个就扣一年的,要是走三个……那你就别干了。”
董茂学说完就气势汹汹地转身走了,何洪德甩下一句“都赶紧签字按手印啊!”,随即跟在校长后面一起出去。
校长刚出门,会议室里就炸了锅,老师们七嘴八舌地吵吵起来。
“开学前一天跑来挖学生,这是明摆着不给咱们留做学生思想工作的时间嘛!”
“还真是,这市一中真够狠的,一点儿兄弟单位的感情都不讲。”
“还不是让重新分班给闹的,”一班班主任谷万莲的大嗓门突然盖过所有声音,“当初我说什么来着,没人听我的呀!这下可好,让人家渔翁得利了。”
本以为提到这个事情会引起老师们的一同声讨,没成想大家都闭口不谈,沉静了片刻后又回到“责任状”的话题上。
“凭什么让我们承担这个责任啊?”
“就是,人家想去哪上去哪上,我们管得着吗?”
“再一个,谁不为自己家的孩子考虑呀?”
“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呢吗?”
“反正这个责任状不能签。”
“对,坚决不能签!”
……
大家纷纷阐明自己的立场,争相表达对“责任状”的不满,这是滦中有史以来老师们最为团结的一次。
唯独石高峰,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无论别人吵成什么样,他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大家最终达成一致意见,联合起来抵制“责任状”这个不平等条约,谁也不要签,来他个法不责众。
就在所有人都站成统一战线的时候,石高峰突然站起来就往会议室前面走去,走到校长的座位处停下,拿起一张桌子上的“责任状”。
看都没看,二话不说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伸出手指沾上印泥,狠狠地按在了“石高峰”三个字上。
石高峰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会议室里燕雀无声的老师和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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