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温度也跟着走了下坡路。
虽已是初春，但夜晚的寒意让人觉得冬天并不情愿离开，只是白天找地方躲了起来，太阳一落山就又跑出来到处肆虐，把白天融化的一切，统统再冻住。
夏凡穿上厚衣服，把家门口的大塑料袋提起来，转头朝屋里喊道：“妈，我出去扔垃圾了。”
得到回应后，夏凡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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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垃圾点就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每天晚上她都会把攒了一天的垃圾处理掉，这还是她强行争取来的，不然什么家务都不会让她干。
在这个家里，她除了学习之外，别无他用。
这是夏凡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总结出来的道理，如今六年过去了，也只是增加了一个扔垃圾而已。
走着走着，感觉马路对面有个黑影好像一直在注视着她，于是突然加快了脚步。快步走到离垃圾点最近的路灯下面，借着昏暗的灯光夏凡偷偷瞥了一眼对面，发现那个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往前走了几步，在黑暗的边缘处停下，不禁抱怨垃圾点上为什么不安一盏灯。
夏凡决定不再走了，她可以确定垃圾点就在自己的射程范围之内。于是她使劲抡起胳膊，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垃圾池里。
这是她第一次把数学和物理综合应用到日常生活中，夏凡无奈地摇头笑笑，果然除了学习之外，别无他用。
“你平时都这样扔垃圾呀！”
背后突然发出的声音让夏凡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猛地回过头，圆瞪的双眼满是惊恐，“李来奇？！”
“啊！我……我路过，”李来奇极力想掩饰自己的出现，于是东瞅西瞧地四处乱看，“那什么，我找……我找……”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
“张伦告诉我的……”不小心说漏了嘴，李来奇尴尬地想把自己也扔进垃圾堆。
“找我有事啊？”
“也没什么事，”李来奇支支吾吾地有点儿不好意思，“上午你不是说不舒服么，我就是想问问你好些了没？”
夏凡恍然想起上午在旱冰城的事情，对于自己的提前离场还感到有些歉疚，“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哦，”李来奇点点头，“那你要多注意身体。”
“不用担心，其实我只是心情不太好，一直玩不在心思上，所以就……”
李来奇立刻打断，“是不是因为市一中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夏凡惊讶地问。
两个人顺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夏凡聊起了市一中的招生老师来到她家的事情，又提到市一中给她开出的条件，李来奇听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也太狠了吧！你弟弟小学还没毕业，就已经把高中都安排好了？”李来奇咽了咽口水，接着说：“我以前只知道上班能赚钱，没想到学习也能赚钱。你真是太厉害了，我是彻底服了。”
李来奇第一次向夏凡投去既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但是夏凡却始终低着头，没有回应他。
收起讪笑，李来奇突然又严肃起来，“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想法重要吗？”夏凡叹了口气自问自答，“他们根本就没有问过我，直接找我爸妈谈的。”
“那你爸妈是什么态度？”
沉默了许久，夏凡才回答：“他们把行李都给我准备好了。”
李来奇仿佛一下子丧失了语言能力，想说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哦”了一声，便只顾低头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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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大街上各个单位张贴的“欢度春节”的条幅和一些横跨在马路上空的彩旗之外，小镇的年味基本已经散去，平时很难再见到三五个人在饭店里推杯换盏的热闹场面，街边的小店和外面的街道一样冷冷清清。
一片树叶从路旁的大树上飘落而下，本该在秋天就落叶归根的，却偏偏坚持到了现在。
白天的暖阳和夜晚的寒冷让它不知所措，它感受到了春天的临近，但这个春天并不属于它，最后还是一阵寒风带走了属于它的那份最后的倔强。
话题虽然枯竭了很久，但两个人的脚步却一直没停。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尽头。
“夏凡，”李来奇慢慢恢复了说话的机能，“许多多知道你要走吗？”
“我没告诉她。”夏凡轻声说。
“这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即使你不说，她大概也能猜出来。”李来奇笃定许多多肯定不会一点儿预感都没有，只是有些事情他想不明白，“那她舍得让你走吗？不管怎样，至少也应该来看看你呀。”
第一次面对这么直接的问题，夏凡着实招架不住。
以前她从不会为这些事情而苦恼，也从不会去考虑朋友之间那些乱如麻丝般的微妙关系，但自从父母接过市一中递来的橄榄枝之后，貌似一切都不能幸免。
她心中隐隐能够感受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但始终不能确定那感觉是否也是一种痛。
既然不能当面倾诉，她不得不尝试用自己去理解别人，“事情太突然了，她可能和我一样，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彼此吧！”
“……”
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接下来毫无意外地又进入了一段沉默的旅途。
不知道走了多远，李来奇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拉住夏凡，“你看，那是谁？”
透过窗户上那层薄厚不均的雾气，夏凡隐约看见一个人独自坐在小酒馆里喝酒，还没辨认出究竟是谁，又听李来奇说道：“既然你要走了，就去跟石老师道个别吧。”
夏凡仔细端详坐在窗前的那个人，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
-
进了小酒馆，俩人轻轻地走到石高峰的身边。
石高峰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还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竟辣得他咧着嘴，紧闭双眼，眉头也拧在了一起。等把这口酒咽下去，完全烧过了食道进入到胃里，他才舒展了眉头，缓缓睁开眼睛。
石高峰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吓了一跳，赶紧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眼镜带上，醉眼朦胧地眯缝着双眼，说：“哟，原来是你们俩呀，到跟前了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害我差点儿把那口酒吐出来。”
李来奇傻呵呵地笑了笑，旁边的夏凡却面沉似水。
“来来来，坐下坐下。”石高峰招呼他俩坐在对面，然后随手又拿起酒瓶，边倒酒边说：“找我有事啊？”
夏凡低着头一直不说话，石高峰也只顾着在已经见底的凉菜中的挑花生米吃，空气一点一点变得沉重，气氛也越来越尴尬。
“啊，石老师，那什么……”李来奇先沉不住气了，赶紧出来解释，“夏凡明天就要去市一中了，我们路过刚好看见您在这，就进来跟您道个别。”
“嗯，好啊，你们来的正好，我也本该为夏凡送送行的。”石高峰说完，端起酒杯只抿了一小口，却呛得他不停地咳嗽。
李来奇见状连忙为石高峰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他的手里，“石老师，您快喝口水。”
转头看看夏凡还是无动于衷，李来奇没有办法，披挂上阵继续暖场，“石老师，学校今天上午开紧急会议，听说只有您一个人签了责任状，是真的吗？您为什么要签那个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他也的确好奇，再加上实在想不出别的话题了，只能硬着头皮问问看。
石高峰并没有抵触这个问题，反倒微微一笑，“你小子，消息还蛮灵通的嘛！”
李来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任何小道消息也不如听听当事人的说法。
“我毕竟是班主任，尽全力留住学生是我分内的事情，所以签那个责任状也没有什么不对。况且学校确实遇到了难处，我能理解。”石高峰回答得很淡定，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这时，夏凡突然抬起头看着石高峰，“别的老师都在给学生做工作，劝自己的学生留下，您既然都签了责任状，但为什么没来找过我呢？”
这个问题夏凡似乎已经憋了很久，若不是今天偶然见到了石高峰，恐怕就永远埋藏在心里了。
“对呀石老师，如果他们三个都走了，您不就被开除了吗？”李来奇也忍不住抢着问了一句。
空气好像忽然变得十分粘稠，呼吸一口都让人感到力不从心。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老师明白。”石高峰扶了下眼镜，突然激动起来，“孩子，我怎么能拿你们的前途来保我自己的人生呢？为了工作而断送了你们更好的前程，老师不能犯这个糊涂啊！”
说到这，石高峰端起满杯的酒一饮而尽，令人作呕的苦辣味直冲头顶，但他强忍着凶猛而来的反流，硬是咽了下去。
“所以，我没有劝你们任何人，我觉得对你们来说，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你们也应该做更好的选择。”
这句话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但谁也能听得出来，这并不是一句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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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车辆和行人了，整条街的饭店也都早早地关门上板，只有一家小酒馆里还亮着灯。
石高峰倒上最后一杯酒，酒杯送到嘴边却停在了半空，微微颤抖的嘴唇仿佛还有很多话想说却如鲠在喉。
“夏凡，不管在哪里，只要你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大胆去做，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
“嗯！”
李来奇似懂非懂地频频点头，而夏凡的眼圈已经泛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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