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高峰万万没想到，平时溜得最快的人竟还傻乎乎地戳在这里，不管他怎么使眼色，人家就跟没看见一样，无动于衷。
“你干什么呢？怎么还不走？”
“石老师，我听见谷老师叫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事找我。”
“人家谷老师找你干什么？”石高峰依然不死心，拼命睁大眼睛，眼珠子上下左右一顿乱转，生怕这么明显的信号又被忽视，“去去去，赶紧回去上课吧！”
“不行，不能走！”撤退指令被谷万莲抢先拦截下来，她往前迈了一步，将挡在身前的石高峰一把拨开，直接面对那个愣头小子，“你叫李来奇，是吧？”
“是，”李来奇大方地点点头，“谷老师认识我啊！”
谷万莲露出一丝冷笑，“石老师的高徒，全年级倒数第一的李来奇嘛，谁不认识呢？”
没有回嘴也没有炸毛，李来奇默默咽了一口唾沫。
他就算再不想保持冷静，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让人无法辩驳事实，他除了默认什么都做不了。
“刚才是你说我吹牛皮的？”
“嗯，是我说的。”这又是一个事实。
听到这么脆生的答案，原本做好爆发准备的谷万莲倒一下子施展不开了。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她嘴角一斜，一股子酸味涌了上来。
“既然你承认了，而且石老师也在这，那就这样吧，你跟我道个歉，我就不追究了，”谷万莲瞄了一眼旁边看着有些尴尬的石高峰，又莫名地添了一些底气，“毕竟倒数第一的学生教不好也正常，石老师已经很难了，我再较这个真也没什么意思。”
谷万莲转向石高峰，微笑着故作客气，“您说呢，石老师？”
第一次听见谷万莲这么跟自己说话，石高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加上这软刀子杀人不见血，他嗯嗯啊啊的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石高峰是体面人，接不住招有情可原，但李来奇可不是省油的灯。
“谷老师，我又没瞎说，没有必要跟你道歉吧！”
正颇为得意的谷万莲忽然愣住了，脸上的表情比石高峰还要诧异。她知道李来奇不是善茬，但没想到会如此顽劣，竟敢公然顶撞自己，堂堂谷大名师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真是不识好歹，给你网开一面，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谷老师，我认为这个局面你根本就扭转不了。”李来奇非但不怯，说起话来还十分地从容淡定。
“你什么意思？”
“现在的一班还都是以前尖子班的老师，那为什么一班最后也走了一个人呢？”
李来奇心中暗夸赵亮和刘罗光的情报工作做得到位，他顿了顿故作深思状，继续说道：“是不是可以说明，一班的老师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尖子班之所以成绩好是因为学生本来就很优秀，换成石老师来教也照样可以，换换口味儿成绩还能更好一点儿也说不定啊！”
李来奇有样儿学样儿，“您说呢，谷老师？”
再看谷万莲，九点一刻的眉毛瞬间跳到了十一点零五，而且眼珠子瞪得像灯泡一样，大白天发出幽幽绿光。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还！”
谷万莲再也装不下去了，立马原地发作现出原形，看到摇头晃脑沾沾自喜的李来奇，她更是火冒三丈，忍不住破口大骂。
“石高峰，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
“我教了二十几年的书，从来没见过这么没有教养的学生，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怨不得人人都不待见你们七班，有这样的学生能好才怪呢！”
“分到你们班的学生都白瞎了，一块臭肉搅得满锅腥。害群之马，烂泥扶不上墙！”
……
任凭谷万莲怎么讽刺挖苦，一个视而不见，依然得意洋洋，感觉跟夸他一样；另一个听而不闻，始终面无表情，好似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没掀起丝毫的波澜。
“石高峰，你到底管不管？你要是管不了，我就替你好好教育教育他！”
一听到谷万莲要抢活儿，石高峰这才抬起了眼皮，“我管什么呀？我觉得李来奇……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
“……”
上课的铃声突然响彻整个校园，不知为何感觉声音比平时大了很多，震得人恨不得捂住耳朵。直到铃声停了，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
-
“报告。”
“进来。”
李来奇紧跑慢跑还是没赶在老师前面进教室，不过这在以前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老师没太在意，什么都没问就让他回了座位。
“你跑哪去了？怎么才回来？半道儿让外星人劫持了？”张伦小声打趣道。
“滚吧你，没有义气，害我一个人在那挨骂。”
张伦可不背这个锅，反问道：“谁知道你哪根筋搭错了，知道会挨骂还不跑？”
见李来奇有点儿闷闷不乐，张伦这才关心起来，“诶，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不知道……石老师有没有事。”
“啊？”
坐在不远处的夏凡好像听到了他俩之间的悄悄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但李来奇也没再跟张伦说什么，俩人翻开书本各自听课了。
-
李来奇一走了之，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但董茂学的脑袋却快要爆炸了。
石高峰的一句话，把谷万莲的战斗力彻底激发了出来，揪住校长非要让他给自己主持公道。
“校长，你都看到了吧，这还有没有规矩了？”谷万莲说着竟哭了出来，“反正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天必须得给我个说法。”
也真是难为董茂学了，本来学生出走的事情就搞得自己焦头烂额的，现在又碰上这么一档子事，谷老师在办公室里连哭带嚎的实在是不像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他连忙安抚，“哎呀，谷老师，有问题咱们就想办法解决问题嘛，你哭什么呀？”
情绪上来哪能说停就停呢，谷万莲干脆“以泪代诉”哭得更厉害了，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石高峰呢？不吵也不闹，低着头啥话也不说，这让董茂学看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都是你干出来的好事。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一校之长也完全没辙，只能把头扭到一边去谁也不看，摇着头不停地叹气。
一直隔岸观火的何洪德倒是一点儿也不烦恼，人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瞅准机会还要再推上一把。
见半天没人说话了，他这才轻咳一声，打破三人拧巴的僵局，“既然话都说到这了，咱们就先开个会研究研究一班的事吧，毕竟这个事比较重要，刻不容缓，也算给谷老师一个明确的交待，她也好开展后面的工作。”
他看了一眼还在抽泣的谷万莲，又补充道：“至于李来奇呢，等这事定下来之后，咱们再看怎么处理他，先以大局为重。”
此话说完，谷万莲渐渐地没了声音，董茂学也默默点了点头。
“开会也行，但必须所有班主任都参加，这不是她一个班的事，而是涉及到滦中所有班级和学生切身利益的事。”石高峰说。
出主意的何洪德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将目光再次投向缓过点儿精气神来的校长大人。
董茂学不想做无谓的争辩，肯定地说道：“那是自然，学校是一个集体，每位老师都有表达自己想法的权利。”
一看校长是这个态度，何洪德随之附和，“对对对，最后肯定得让大家有个统一的意见。”
“要是意见不统一呢？”谷万莲带着一丝微弱的哭腔问道。
啪——
董茂学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少数服从多数，统一也得统一，不统一也得统一！”
-
课刚刚上了一半，有的老师就被何洪德从教室里叫了出来，说是要开紧急会议。老师们看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觉得应该不是开玩笑，于是安顿好学生上自习，便也急匆匆地赶往会议室。
会议室里除了几个校领导、政教主任和年级主任外，其余都是各个班的班主任老师，单独把班主任们聚在一起开大会，滦中有史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见人都到齐了，按照惯例，何洪德要先做个开场。
“老师们，紧急把大家召集过来呢，是有件事要跟大家商议一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会儿大家就……”
“行了，何主任，还是我说吧，”没等何洪德把话说完，董茂学就迫不及待地抢过发言权，“我就开门见山了，长话短说，时间留给大家发言讨论。”
“学校最近的情况，大家应该也都有所了解，”董茂学拿出一张纸看了一眼，然后捏着它举在半空，继续说道：“这是被市一中挖走的学生的名单，一共是6个人。这6个人对全校学生数量来说可能微不足道，但从学生质量上来讲，对滦中是重大的、无法弥补的损失。”
他把那张纸放在桌子上往前一推，示意在座的老师们相互传看。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大家也都清楚，就是因为我们解散了尖子班，才被市一中趁虚而入钻了空子。当然，在座的老师们也都尽力挽留了，但最终还是有6名学生被挖走了。”
“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也不要抱怨什么，但是我们应该有危机意识。今年走了6个，明年也许就是10个，后年可能就是20个，照这样下去，东滦镇的好学生早晚有一天会被市一中挖空的。”
“同志们，到那个时候我们怎么办？滦中怎么办？”
名单在下面已经传了大半圈，老师们一个个表情凝重，都知道这件事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滦中的确是性命攸关。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跟大家都讲清楚了，滦中是大家的滦中，是东滦镇全体老百姓的滦中，我们有责任和使命，不能让滦中失去人民的信任，最后毁在咱们的手里呀！”
“下面就请各位班主任老师为了咱们滦中的未来好好思考思考，帮我们出出主意想想办法，怎么能让滦中摆脱困境，回到正轨上来。”
董茂学讲得慷慨澎湃，下面的老师也都受到了感染，有的埋头贴耳窃窃私语、有的左右开弓高谈阔论、有的独立自主垂目冥思……所有人都在真心地为学校想办法。
大约过去了五分钟，董茂学又发话了，“来吧，大家畅所欲言，不管是什么想法，只要是为学校好的，咱们都可以探讨。”
校长不说还好，一说会议室里倒没了动静，刚才大家都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突然就变得静悄悄的了，没有一个人再敢发出声音。
此情此景，仿佛时光倒流，像极了董茂学逼着大家签责任状那天的样子，估计是又怕校长突然拿出什么东西来让大家签字。
“怎么不说了？”
等了半天，还是没人主动发言，董茂学无奈地摇摇头，感到非常失望。
“校长，那我先说吧！”
一个人长呼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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