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响应校长号召站起来发言的人是谷万莲。
并非是她勇敢，而是谷万莲除了班主任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年级主任，以往大大小小的会上校长都会邀请她首先发言，何况这次主要讨论的就是高一年级的事，无疑她是最有发言权的。
她不先说，别人也不好把握话题的方向，不敢随意发表自己的看法。
谷万莲站起来后，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把所有老师都挨个看了一遍。不是走马观花，一带而过，而是四目相对，眼神中有交流和碰撞的那种。
老师们这才发现，谷万莲的眼圈是红的，不小心就窥到了她那份发自心底的忧虑与热忱。
“老师们，现在的情况很紧迫，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必要的调整来挽回不利的局面。”谷万莲转向董茂学，“校长，那我就直说了，我建议立刻恢复尖子班，消除学生和家长们的不安情绪，让尖子班重新扛起滦中的大旗。”
谷老师刚说完，会议室就又热闹起来。
“我觉得，谷老师的这个建议，领导们可以重点考虑一下。”何洪德见缝插针，迫不及待地表达了自己看法。
“嗯，不管怎样，这是个办法。”董茂学点头示意谷万莲坐下，然后又说：“还有没有其他的建议？”
说来也怪，校长一让老师们发言，大家就像听见了反话，想说的不想说的都三缄其口。
“谷老师，尖子班怎么没的，你难倒忘了吗？”石高峰突然发出质疑的声音。
谷万莲顿时脸色一沉，心想真是冤家路窄，他到底还是杀出来了。
“尖子班怎么没的不重要，滦中以后要是没了，高老师我就问你，你能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你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
“火都烧到眉毛了，为了这个学校为了这些学生，董校长都急成什么样了，你看不见吗？你就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一天到晚什么心都不操，什么也不管，还说我危言耸听，好意思吗你？”
跟在董茂学办公室相比，谷万莲简直是判若两人，战斗力提升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炮火猛烈到董茂学想拦一把都插不上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的强悍输出。
石高峰没有被谷万莲的气势吓退，反而越战越勇，嗓门也不自觉地提了起来，“我作为一个老师，上好我的课、管好我的班、教好我的学生，这是我最端正的工作态度，我把心血都倾注在这上面不应该吗？，这还有错吗？”
“好！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呢。”
谷万莲扫了眼桌面，看见那张传阅的名单刚好又回到了校长那里，她迅速俯身一把从董茂学的手里抢了过来，没有任何防备的董茂学被吓了一跳。
拿到名单，谷万莲又站起来，底气十足地说：“一共走了6个人，七班就占了俩，属你们班最多，这也是你的功劳吧？成绩争不上去，放人你倒是第一名，还好意思说自己态度端正？校长没追究你的责任就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
话说到这，董茂学感觉不太不对劲儿，好像已经严重偏离了主题，讨论激烈一些倒是无伤大雅，可怎么七拐八拐地变成批斗大会了呢？再不管一下，指不定还要翻出多少旧账来。
他只好亲自下场控制局面，赶紧插话道：“谷老师呀，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高老师能把夏凡留住，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也算是咱们滦中不幸中的万幸。”
不料谷万莲一翻白眼，“校长你不知道，其实他压根就没给学生做工作，夏凡没走是他撞大运。”
这个消息可是够新鲜，连何洪德都是第一次听说，更何况其他的老师们呢？
石高峰没有反驳，说明十有**是真的。
大家在下面开始议论纷纷，谁也搞不懂他这么做究竟是怎么想的。
“没错，我没有做任何学生的工作，但夏凡的自愿留下足以说明一点，”石高峰也站了起来，看样子底气一点儿也不比谷万莲少，“想留的你让他走他都不走，想走的就算你求他也留不住。”
没想到石高峰一句话直接把谷万莲顶得一下子没了脾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石高峰莫非使了什么法术不成，竟然能一招制敌？
别人不知道，谷万莲自己还不清楚吗？
为了做一班学生的思想工作，她自掏腰包买上水果糕点，亲自登门拜会学生一家，美其名曰例行家访，实则是游说。
那真是好话说尽、善意表完，优劣利弊给人家分析得头头是道，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学生继续留在滦中就读。
可结果呢？头天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学生居然不辞而别了。
她若不是对石高峰说的话深有体会，想起了那些被深深刺痛的经历，也不至于突然就哑口无言，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没有了反方辩友的围追堵截，石高峰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转头直面紧皱眉头的董茂学，说：“校长，我还是那个意见，平行班不但能培养出出类拔萃的优等生，更重要的是它能带动所有的同学一起成长进步，到时候会有很多成绩一般但很有潜力的学生成为优等生，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慢慢也都能跟上来。哪怕是再差的学生，也不应该放弃他们。”
董茂学的眉头已经慢慢舒展了，但表情依然困惑，“石老师，你说的这些，未免也太理想化了吧。”
“我知道，但我能证明给你看。”
“怎么证明？”
“给我点儿时间，我会摘掉倒数第一的帽子。”石高峰坚定地说。
董茂学陷入了沉思，他无法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个虚无缥缈的美好未来，哪怕是抽象一点儿都幻想不出它的样子。
“你可别做梦了石高峰，上学期没给你时间证明自己吗？你还需要多久才够用？”何洪德毫无征兆地大吼道。
观察了半天，谷万莲一直沮丧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何洪德知道让她继续跟石高峰战斗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只能自己披挂上阵，亲自出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校长有所动摇。
“因为分班的事情，学校现在肠子都悔青了，等你能证明出个什么东西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为了不给石高峰留任何的余地，他紧接着说道：“校长，我提议这个学期末再分一次班，选拔期末成绩前50名的学生重新组成“尖子班”，从一班分出来学生让他们自己选，想去哪个班都可以，反正其他的都是平行班，去哪都一样。”
“我反对！”石高峰高喊。
“反对无效！”何洪德反应迅速，“你就别反对这个反对那个的了，有那闲工夫就好好思考一下怎么能多教出几个能进前50名的学生吧，也算你没白忙活一场。”
“何洪德，校长还没说要怎么办呢，你别高兴的太早了！”
“我不是高兴，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夏凡让你们班给耽误了，别最后连个前50都考不进来，”何洪德手指着石高峰的鼻子，“到时候我看你那张老脸往哪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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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班的教室里，老师走之前布置的预习内容同学们基本上都看完了，大家都无所事事地干坐着，安静的教室渐渐躁动起来。
这种情况下，通常都是李来奇一嗓子解决问题，但今天他却显得有些异常，对班级纪律也不管不问，任由大家一浪高过一浪地吵闹。
“冯老师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许多多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钢笔，眼睛却一直盯着黑板上方的钟表，“再不回来，一会儿是下课还是不下课呀？”
夏凡还在低头做着笔记，听到许多多的嘟囔浅浅一笑，“这上课跟下课还有区别吗？”
“对哦……我记得咱们班不是有纪律委员么，是谁来着？”
俩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向侧后方看去，只见李来奇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目光一直在课本上来回飘移，一秒都没离开过。
“嘶，”许多多咬着嘴唇，像是看到了世界未解之谜，“真是见了鬼了，老师在的时候我都没见他这么认真过。”
认真，的确是认真。
只是这画面怎么看都有种违和的超现实主义色彩，就连最懂得欣赏的夏凡都理解不了。
回过头，许多多托着腮转笔消磨时间，夏凡也继续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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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节课的时间快过去了，关于滦中前途命运的大讨论依然没有结果，但基本上已经分出了三个阵营。
第一阵营是以谷万莲和何洪德为首的“反平复尖”派，此派得到了高二（1）班和高三（1）班的支持，他们强力主张恢复尖子班建制，不惜拿高考成绩翻翻打包票，情绪持续高涨，志在必得。
第二阵营自然是“反尖保平”派，一开始只有石高峰独自冲锋陷阵，后来魏老师和曲老师也加入进来，自动组成“七班联盟”，奋力坚守来之不易的崭新局面。老哥几个空前团结，据理力争，一致对外。
第三阵营规模最大，不过就是有点儿没主见，一会儿觉得这边说得有道理，一会儿又觉得那边说得也没毛病，在前面两个阵营之间来回游走徘徊，死活就是不站队，问起来就是“一切听领导安排，领导说咋弄就咋弄”，“不与争锋”派实至名归。
正在三大门派一片混战的时候，006班班主任冯老师突然问何洪德：“何主任，你这么上赶着要恢复尖子班，你是不是有私心啊？”
“冯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来这都是年级组的事，跟你也没啥关系，我感觉你就是想让你儿子回一班，不然你也不能这么积极。”冯老师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这个话题一下子就让第三阵营的老师又有了新的思考方向，因为这位冯老师正是何洪德的儿子何琛现在的班主任，而何琛以前的班主任则是“反平复尖”派掌门谷万莲。
人家冯老师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何琛作为滦中子弟进尖子班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连这点儿便利都享受不到的话，他爹这个政教主任就算是白当了。
怎奈天不遂人愿，当年上级部门就子弟问题特意做了批示，明确要求滦中子弟也要参与重新分班，这样才能体现平行班是真的平行。
如此一来，何琛的去向就成了上级领导的重点考察对象，他最终去哪个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进去的。
就这样，从一班到六班，仿佛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距离，何洪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拎着书包出了一班的门迅速钻进了六班的教室。
他知道，那是儿子不想在他面前停留，怕他看到自己沮丧的样子，但这一幕在他脑海中久久不能消散，始终让他无法释怀。唯一感到稍许安慰的是，还好不是七班，不然他死的心都有。
今天冯老师重提此事，无疑又刺激了何洪德敏感的神经，他即便再有什么想法，也决不能让别人质疑他的一片公心。
“冯老师，我积极完全是为了学校的发展着想，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请你不要诋毁我。”何洪德十分严肃地说，“而且我相信，我儿子会凭实力回到一班的。”
“凭实力？他的实力我很清楚，”冯老师一撇嘴，“真凭实力的话，他连六班都考不进来，他应该去的是七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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